在聽到僅隔一層帷幕旁側休息室響起織物滑落的響動時，祭就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危險地猛跳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暗歎一句自己這運氣實在太差，就聽到一道明顯是放鬆下來的男聲詢問一同落座的女伴：
    “他又怎麼惹你生氣了？”
    隻聽他身邊的女子極輕地哼笑了一聲，回道：
    “我怎麼敢。”
    您兩位至少都應該是二階以上的魔法師了，能不能在私下談話之前先撐個結界……祭略感無奈地想著，伸手就要掀開自己所在的這間休息室的帷幔，卻在觸及織物的前一瞬險險停住。
    ……對啊，即使還不清楚路易艾拉的階位，但這次專程前來西恩特的普林賽斯王儲卻是實打實通過了二階評定的，在她還無法完全隱藏己身的魔力場的現今，無論如何都不該察覺不到一幕之隔的旁側還有另一位魔法師在，而且就在這兩人進到休息室之前，就算沒有看見自己的臉，也該切實看到了有人進了這邊的休息室，退一萬步講就算兩人當時完全合拍地一塊走神了，在路過這處休息室的時候也該看到這一間休息室的紗幔完全垂落下來……
    她一時間有些拿不準到底該走還是該留了。
    就在她還在糾結的間隙裏隔壁已有了酒液杯盞的響動，路易艾拉似是輕輕嗬出一口氣，聲音裏半是感慨，半是嘲意。
    “……他那種人啊，是不會刻意惹人生氣的，”
    許是錯覺，祭隱約覺得那位路易艾拉小姐在“人”上有意咬重了字音。
    “他自生下來就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他要做的事情永遠都是絕對正確的，沒有回頭路，也不存在失誤。”她輕輕地笑了一聲，仿佛強調一般再度重複一句，“自生下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祭略顯僵硬地坐在帷幕之後，想到開場的前兩支舞，她非常有理由懷疑路易艾拉口中的“他”是在說院長閣下。
    ……我不想知道啊。她有點無力地閉了閉眼睛。
    就聽帷幕之後的男人似乎低低笑了起來，隨後便是衣料摩挲的聲響，隻聽他低聲如附耳一般對身邊的路易艾拉說：
    “怎麼會沒有失誤？放你離開，就是他最大的失誤……”
    隨即是女子一串模糊的笑音和一聲短促的“唔”，祭在反應過來之後半是震驚半覺得自己臉皮發麻，當下便要不管不顧地起身離開這間休息室，哪知又是一步都還沒有跨出，外麵已經由遠及近地傳來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並且好巧不巧就在外麵停住，旋即又是織物間急速的摩擦聲，似是旁邊休息室的帷幕被直接拉開了，祭聽得渾身一個激靈，沒敢想來人是誰也沒敢想他會看到什麼。
    隔壁有長久的靜默，最後是一個她還算耳熟的男聲近乎震驚的低聲。
    “你們……”
    祭聽得出那聲音的主人是白院的負責人倫澤萊洛特，又想起他同那位路易艾拉小姐同姓依達法拉，而路易艾拉小姐會在父親新喪的今夜參加舞會，大概率是因為家族的安排，並且這個家族應當不是達伊洛，而是依達法拉……那個極力提倡她同院長閣下成婚的依達法拉。
    祭一時間不太敢想象帷幕外的負責人先生會是什麼臉色。
    “這不是倫澤萊洛特勳爵嗎，啊，現在應該叫您負責人先生了。”路易艾拉輕快的嗓音伴著她起身的細微響動傾吐，似是還刻意行了個符合西境宮廷的禮，“您來得剛好，我也不必再下樓找您了，三支開場舞已經結束，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她說著說著就輕輕笑了一聲，“如果已經沒有其他事情了，我就先回城庭了，如果遇見院長閣下就代我轉告一聲我不去星邸留宿了，行李已經打點好了，明日一早就會離開西恩特。”
    見倫澤的回應隻有沉默，她的聲音愈發輕快了些。
    “那麼，就此告辭了。”
    半息未完一幕之隔突兀響起女子短促的驚呼，而自倫澤闖入後一直沉默不知是自知理虧還是單純看戲的王儲利斯特也沉聲喊了一句“克萊伊”。
    “放手！”隨之傳來女子尖銳的厲喝。
    祭聽得心驚肉跳，一個多月間補過不少西境曆史與學院常識的她已知道“克萊伊”是那兄弟三人的原姓，是他們改回母姓的依達法拉之前所用的、洛斯羅蒂公爵家族的姓氏。
    就聽負責人先生一字一句地質問路易艾拉：
    “你真的清楚你在做什麼嗎？”
    “我在做什麼？”女人的聲音沒了早先的帶笑的輕快，幾乎是刺耳地尖銳著，祭聽到一聲響亮的“噼啪”，旋即嗅到了即使帷幕阻隔也能依稀覺察的輕微焦糊味。
    ——負責人先生似乎因此放了手，路易艾拉狠狠地喘了口氣，伴著尖銳鞋跟叩在白石地麵上的清晰聲響大步離去，隻在走前甩下一句：
    “最沒資格教我應該做什麼的人——就是你！”
    話語裏撲麵而來的輕蔑和怒氣令祭的呼吸都隨著隔壁突兀的沉寂停了停。
    片刻的靜默後似乎仍坐在原位的利斯特像是為了要緩和氣氛一樣輕微笑了一下，負責人先生像是這才回過神來，行禮喚了一句“殿下”。
    “無需多禮，”利斯特的聲音仍舊帶著一點笑意，就像他慣常於人群，“這裏是西恩特而非普林賽斯，更不是戈爾德恩王城——你不必在那裏站著克萊伊，哦，不對，現在該叫依達法拉了，坐吧。”
    祭猜測負責人先生肯定非常不想落座，她聽得出無論是已經甩臉離去的路易艾拉也好，現下裏言辭含笑的這位王儲也好，先提他之前在普林賽斯的頭銜和姓氏再提現在在世家的，都不過是要將彼此的身份拉至君臣，而非單純的一國王室成員與不受其轄製的學院負責人。
    這是敲打下屬或者過去的下屬的常用話術手段……祭在心裏補充一句。
    但無論如何，負責人先生最終沉默地落座，並未找借口離開。
    又是織物摩挲的響動，似乎之前被粗暴扯開的帷幔重新垂落。
    “洛斯羅蒂的事情，我來前已經從父王那裏聽過詳細了，”利斯特的聲音堪稱和藹，但這反而讓祭更覺緊繃，“你與公爵夫人也不要過度傷心，逝者已逝，公爵已經長眠於聖堂，必於賢者們的引領下升上神的國，永沐不滅的輝光。”
    “……多謝殿下掛念。”片刻後，倫澤才聲音低啞地回應他。
    利斯特似乎又笑了笑。
    “啟程前父王已經商定了克萊伊家族襲爵之事，不出意外的話公爵之位將由長女艾克蕾爾繼承。”
    這就是之前集會上“火歐泊”提過的那位將承爵位的長女？祭想了想，這位長女毫無疑問是指逝世不久的上代公爵的長女，也就是說，那三兄弟應當還有位姐妹，但她卻從未聽凱瑟琳或者瑞絲諾拉說起過。她正疑惑著，利斯特接下來的話就為她解了惑。
    “……無魔力者坐這個位置終究辛苦，也隻能讓暫留洛斯羅蒂的赫德奧德勳爵多多幫襯了，不過父王在定下公爵襲爵人選的同時也決定了將赫朗斯郡劃出來給他繼承，嗯，這是跟那位少公爵小姐商定過雙方都同意的，這個爵位的歸屬權仍在克萊伊家族，如果赫德奧德將來有子嗣可以繼承，如果沒有，這個爵位也不會被王室收回，而是轉回克萊伊家族時任的爵主身上。如果他因故長期離開領地，也是可以交由克萊伊家族的任意一位將領土全權代管的，不需要再到王城過一遍了。至於少公爵小姐的受封儀式，兩邊的意見都是等到她成年儀式之後再辦，而赫朗斯郡伯不必，隻等赫德奧德處理完封地事務，就可以到王城準備受封儀式了，那之後，他就可以被稱作赫朗斯伯爵了。”
    倫澤似乎冷靜了下來，祭聽到他再次致謝，語氣裏已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勞煩陛下與殿下費心了。”
    利斯特似乎不以為意，像是極短暫地思索了一下就自如地換了話題。
    “另外有件事……一直沒回普林賽斯的你大概不知道，就在公爵夫人離開普林賽斯沒幾天後，奧爾特米亞的庭戈三世就遣使臣前來致歉了，那邊時至今日仍未有消息傳回，不過就算是有發現什麼也同你無關了，這麼多年過去，早就作廢了。”
    倫澤一時沒有作聲。
    “蕾莉安娜姑媽知道這件事，”利斯特繼續說，“啟程前她聽到風信知道我今年要來進行評定，為此專程來了一趟戈爾德恩城，她的女兒莉雅，也不知你後來有沒有見過，如今也長成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了——蕾莉安娜姑媽在跟奧柏拉柯商議的結果還是不要讓她來繼承爵位了，這會兒正忙著為她找合適的婚約對象，姑媽來見我就是因為覺得克萊伊家族就很不錯，”利斯特半是調笑半是認真地說，“隻可惜赫德奧德和莉雅的年紀差的有點多，你或者傑納雖然也比莉雅大了一些歲數，不過姑媽私下跟我明說過她與奧柏拉柯都是不介意的……”
    這位王儲殿下怎麼聽著很是有些囉嗦……祭忍不住想到，他未免也太過關心臣下的婚娶問題了，一般情況下這種事情不該是由王後或者長公主之類的已婚高位貴族女性過問麼……
    隻聽倫澤難得地阻住了利斯特的話頭。
    “傑納前幾年已經在家中長輩們的安排下定下婚約了，他的情況您大概有所聽聞……何時能夠恢複，能夠恢複到何種程度都還不好說，而我……”
    他沒有再說。
    隻聽利斯特又笑了笑。
    “我又忘了，你的婚事也已經不是你能做主的了。”旋即像是稍有點遺憾似的歎了口氣說：“這也沒什麼，莉雅畢竟還小，離進入社交界都還有好幾年，隻是姑媽心疼女兒，想要找個年長可靠的好照顧她，伊德羅斯是無論如何都不行的，不過艾伯斯看著也還不錯，雖然距離普林賽斯中心遠了點，但祖上曾有人封聖，聲威總是在的，他家有兩個兒子，小的那個跟你差不多，好幾年以前就是一階了……”

    作者閑話：

    220710抓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