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生？”祭稍顯遲疑地重複了一下。
    “對，就是正式入學之前的預備年級。”凱瑟琳說著，但並沒有看祭。
    星邸二樓的巨大書庫即便夜間遍燃燈火，仍無法驅逐那些現於邊角的陰冷與昏晦，凱瑟琳就著不遠處一盞壁燈的餘光，沿著書櫃梯又往高處走了幾步，仔細分辨起書脊之上那些或分明或模糊的字跡來。盡管那些白色的台階跟欄杆看起來很結實，但它的陡峭程度還是讓祭略略有些心驚，好在凱瑟琳很快找到了目標，從架子上抽了三四本輕薄的跟兩本很厚的，並在落地後塞給了等在一邊的諾拉手裏，祭倉促掃過一眼，發覺有幾本用的並不是溫塞爾古語。
    “走吧走吧，別在這呆著，太冷了。”凱瑟琳輕輕“嘶”了一聲，拉了拉自己的袖子，然後挽過一旁忍不住打量這巨大房間的祭往門口走去。
    冷的原因祭多少能猜到一二，大概率是為了保護某些年代久遠的脆弱書籍，估計有使用某些物品或者陣法來將房間長期穩定在一個低溫幹燥狀態中，因為書庫在二樓，凱瑟琳拉著她往一樓的壁爐處而非是四樓的房間走去，同時稍稍壓低了聲音說。
    “預備年級並不是強製的，隻要能通過入學前的基礎考核，學院不會多做幹涉，有不少魔法家族出身的孩子並不會上，但多數人還是會選擇跟讀半年到一年，除了矯正地域原因導致的口語差異外，也有提前適應寄宿環境跟學院作息的原因。”
    祭多少恍然地點了點頭，問：“那茜娜應該是不必就讀的了？這兩個問題你應該都不用擔心。”
    “不，要讀。”凱瑟琳稍稍撅了下嘴，“哥哥沒有那麼多空閑時間來管我的功課，而且他比較……嗯……”她思索了一下，換了個稍微委婉一些的說法，“比較不那麼信任上門授課的家庭教師。”
    祭直覺洛歐斐不信任的應該不是家庭教師的學識與水平。
    她稍稍側過頭瞄了一眼身後，無論是抱著書的諾拉還是剛剛留在後麵關門的瑞絲，都非常自覺地拉開三步以上的距離，無意打攪兩位小姐的私人談話。
    “侍仆們也是相同的原因嗎？呃……如果不合適的話當我沒說。”察覺到凱瑟琳的步伐一瞬放緩，祭趕忙補充。
    凱瑟琳的神情有些複雜。
    “這個……原因很多，”她擰著眉頭多少遲疑地回答著，“據說巴洛森是從我祖父，也就是第二十一任院長凱倫斯·達伊洛執掌學院的時候就跟著前一任的管家學習管理達伊洛家族的事務的，好像除了他之外，服務於達伊洛的侍仆都沒有做的特別長久的，德奧哥哥說從哥哥出生以後，每次來學院見到的侍仆都會比上一次來要少，等到我記事的時候，也就隻比現在多兩個。”
    祭隱約猜得到那些侍仆大概基於某些她尚未得知的原因並不得這位現任院長的信任，而她唯一能用來做情況參照的楠焱所用侍仆多出罪籍或者北岸並無魔力的寞翎一族，比起星邸的魔法師們，他們無疑要好拿捏很多，但這並不是每一個侍仆都不得信任的理由。她看出凱瑟琳的為難——無論是確切不知還是難付言辭，於是她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向其他的方向。
    “這樣少的人要打理這麼大的星邸，應該會很辛苦。”她如同感歎一般地說道。
    “也不是那樣的，”凱瑟琳擺了擺手，“最基礎的，負責打理食材，不常用的衣物和房間之類的還是有其他人負責的，隻是停留在星邸的時間很短，而且也盡力避免與我們或者客人見麵。”
    聽起來這位院長大概是很反感被人窺探，或者有什麼事情不想讓人察覺的樣子……祭點了點頭知道自己不應深究，隨之將話題扯回預備年級上。
    “我大概什麼時候需要……嗯……開始上課？”
    “最快也要等這次季休結束，見習生的假期比正式的在讀生還要長一些，至少還有半個月？”凱瑟琳稍微算了算，“預備年級的插班和退出都很頻繁，安排的一般是最基礎的知識和最低限度的實踐，所以對進度沒有太高的要求，具體要怎麼安排課程我們可以商量著來……基礎的飛行術是一定要的，還有非溫塞爾古語的一些書麵咒文、儀式咒文和銘刻咒文，我之前安排的也是這兩門，魔法史……不太有必要，世家掌握的曆史跟外界有些出入，但就我們目前的權限而言還不算特別嚴重……自己看看書就夠了；溫塞爾古語的通講你應該也不必，書麵上的可以先自己練習，實在困難的話再去旁聽也來得及。從夏初上到冬初，冬假前的入學考肯定不是問題，第二年開學前半個月就可以提交申請了，由院長與四院負責人代為審核，多院申請審核通過的情況下有一定選擇的權力，除了隻單純就讀一所學院外，也可以做兩院同修的聯係生……”
    祭一麵聽著一麵跟著點頭，聽到後麵忍不住問了一句。
    “……申請是指？”
    “唔，類似於一份比較正式的誌願書？”凱瑟琳稍稍思考了一下，“具體的格式和要點，負責見習生的導師們會在提交期限之前專門留時間講明和幫助審理的，之前也跟你講過四院的分別，除了強調背景的紅院需要一位有切實地位的擔保人寫介紹信外，其他都是以考核為主。當然如果你想進紅院的話，哥哥來做這個擔保人是絕對夠格的……”
    祭還沒想那麼遠，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她知道四院之別與世家初成後的一些方針傾側有關，盡管七個千年後除了本身執掌學院的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外，已經很少有世家還會有意在學院中安排族人擔任職務，但作為曾經積澱的殘餘，就讀紅院的多是西境貴族，出身南部與北地的，哪怕是大貴族乃至一國宗室甚至皇室的後裔也少有進入紅院的，就算有，也多是兼修。
    這也正是紅院在四院之中特殊的地方，比起課業，它更偏向於社交，是學生們彼此交際、或與世家進行初步接觸的一個平台。
    祭知道如果自己想在繼承人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就不太可能一直局限在世家之內，總有一天也要與世家之外的大家世族、國家或是一些組織產生聯係，紅院確實是一個基礎但有效的切入平台，但她同時也知道自己確實缺乏相關的概念和指導，因此並不覺得就讀紅院是合適的選擇。
    楠焱雖說避世，但對學院的了解應該是充足的……但在自己找到父親表明願意前往學院之後，沒有任何一個人對她將來的方向有過任何的建議或是提醒。
    就好像已是一條默認的規矩，若不按那些被提前規劃好了的道路行進，便不會再被視作是同類，不再是值得被掛念與指引的一員。
    雖然她早有所覺，雖然她有努力地想要說服自己並非如此，事實卻仍然如此鮮明，清晰可見。
    她下意識地別過頭去望向兩道樓梯交彙處平台上的巨大落地圓頂長窗，望向那被夜間的風裹挾的細碎的雨絲，望向那在宅邸內燈燭的輝映下，畫出不甚清晰的斷續的水痕。
    仿佛這樣，就能回避掉那些洶湧而來的失落感。
    
    凱瑟琳察覺到祭沒有跟著她沿樓梯繼續下行，轉頭去看時正看見她望向窗外夜雨沉默無言，隻以為她是在憂心申請的事情，於是放慢了腳步出言寬慰：
    “也不用太過擔心，雖然書麵上比較正式，最終的決策權在四院負責人更在學院，隻要入學考通過，又沒有非某一個學院不進的意向，就不會有任何問題，而且負責人裏——”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祭在覺察到這突兀的靜默的同時轉回頭來，看見背對著她的凱瑟琳站在向下延伸的台階上停止了下行，不等祭開口問出了什麼事，女孩的身影便晃了晃，一頭向台階下方栽了下去。
    祭心頭一提，去追的同時也知道已經來不及，但身後的瑞絲比她要快得多，祭隻聽見耳邊似起風鳴，台階下方，凱瑟琳已被侍女接進懷裏。
    等祭跟諾拉到她們身邊的時候，凱瑟琳已經蜷縮成了一團，在侍女的臂彎裏劇烈地顫抖著，透過她已然蓬亂的發絲，祭看見她並沒有閉上眼睛，但似乎已經神誌不清。
    是某種疾病？或者是剛才那短暫的時間裏她看到或是想到了什麼東西？祭一時間想到了很多可能，但都無從確證，她對治療類魔法的了解也基本都停留在皮肉傷的範疇，精神與思維是過於精細高深的領域，就算她所習的靈祈術在這方麵有所觸及，她也輕易不敢施用，當下就有些無措。
    兩名侍女無聲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年輕些的諾拉眼中的慌亂不似作假，瑞絲雖然更鎮定些，但微蹙的眉頭和扶住凱瑟琳卻不太敢用力的手卻同樣昭示了她的不解和猶疑。但瑞絲終究沒有遲疑太久，她抱起仍然不住顫抖的凱瑟琳奔向大廳一旁壁爐邊的沙發上，試圖放平她的身體，但在激烈顫抖之餘，凱瑟琳的身體近乎是僵硬的，她並不敢用力，嚐試幾次後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一樣停了停，轉頭望向了祭身後同樣無措的諾拉，。
    “去拿一條厚毯子，”她神情顯得十分嚴肅，“大小姐的體溫在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