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三十章:至往生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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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詩蘭靜靜地立在洞口處,對柯蕾莎的質問充耳不聞,洞內光線昏暗,外界天光映在阿詩蘭慘白一片的肌膚上,幾如駭人的鬼怪。
    就在柯蕾莎多少拿不準這位白津的公主是什麼意思的時候,阿詩蘭突然邁步進來了,並且無論是身體還是視線都是直向著石床上沉睡著的凱瑟琳去的,全當柯蕾莎不曾存在過一般,手裏的刀也自始至終不曾放下來。柯蕾莎心下咯噔一下,趕忙繞過凱瑟琳的石床張開手臂擋在她跟阿詩蘭之前,又問了一遍。
    “你要幹什麼?!”
    阿詩蘭沒有理她,直接伸出左手想要繞過柯蕾莎去抓住她身後毫無知覺的凱瑟琳,柯蕾莎在她伸手的同時也將手伸向了自己被眼罩遮住的左眼,直接將那隻眼罩扯了下來。
    眼罩後麵是一隻鮮豔妖異的綠色眼睛,便是成色最好的祖母綠也比之不及,但比起那般奪目的瞳色,最紮眼的應當是那條縮成一線的瞳孔,無論如何都難以認為是人類的形跡。
    阿詩蘭停滯了一下,但也僅僅隻是一下,旋即漠然扭過頭去,捉住了凱瑟琳落在身體一邊的手臂,終究是開了口。
    “異族的血液,對舊世界的遺民是沒有作用的。”
    柯蕾莎心中巨震。
    
    她自父親那裏遺傳了【六葉】的血統,生為女孩就意味著她勢必要承擔著那三分之二的可怖可能性,更加讓事情雪上加霜的是,那血統在她身上因異變產生了富集,族中老人們認為極有可能是因為她是先知的緣故,【六葉】之血感受到了在她體內奔湧著的光元素,便如同草木遇見養料一般瘋狂蔓延生長開來。這直接導致她的左眼自生來就是這樣的一隻碧綠的獸瞳,跟先知大人不同,她無法令這隻眼睛變成人類應有的樣子,也無法控製這隻眼睛自帶的精神衝擊力。
    【六葉】的原身是樹靈,她們對精神的衝刷汲取自樹木生長過的漫長歲月,那樣沉重的年月是不設防的人類所無法承擔的,相當於在一秒內在一個人的腦海裏同時翻起他自生來到現今的所有記憶,昔年蒲淩重華在劍塚中領教過這招的厲害,在杜德絲族中,除了先知大人,就算是她的母親也不敢在不借助術式的情況下直接望向她的這隻眼睛。
    但是這一切都對阿詩蘭沒有作用——柯蕾莎悚然望向正在挽凱瑟琳袖子的阿詩蘭,咒語的起始還未轉過三個音節,阿詩蘭便又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還想你母親、你哥哥還有這荒原上的這麼多人活命,就閉上嘴,不要發出聲音。”
    柯蕾莎心頭一凜。
    “母親和哥哥怎麼了?!”
    “荒澗之底的遊影被放出來了,”阿詩蘭的指尖劃過凱瑟琳的手腕,似乎在思忖怎麼下刀,“雖然這件事早晚都要發生……但現下如果不加以管束,它們會全部逃離荒澗,成為這個國家的一場浩劫。”
    “那你要……做什麼?”她忍不住問。
    阿詩蘭沒有回答她,仍舊一手托著凱瑟琳的手腕,反手一刀抹過女孩白皙的手腕,潑濺而出的猩紅濺了阿詩蘭一頭一臉,就連站在一邊的柯蕾莎也感覺到了麵上的幾點溫熱,
    柯蕾莎幾乎尖叫出聲,然而不等她的尖叫衝出喉嚨,那邊的阿詩蘭托住凱瑟琳手腕的左手拇指便在傷處的近心端一按,一道白色的魔光蔓延上去,等她撤了手,女孩濺滿殷紅的手腕上便隻餘了一道暗紅色的疤。
    “麻煩你幫她清理一下了。”阿詩蘭站了起來,用衣袖抹了一把濺到眉睫處的猩紅,提著刀便向外走去。
    “等等等等!”柯蕾莎仍是滿麵驚駭,“你到底要幹什麼!”
    幾乎走到洞口處的阿詩蘭回望了她一眼,盡管滿麵盡是淋漓的紅顯得分外可怖,但柯蕾莎硬是在她蒼白的麵上看出了幾分解脫。
    “德蘭的血液裏流淌著世間的權柄——”她似是難得有了耐心解釋,“盡管現在還不是全部,盡管這女孩並非是最富集的個體,但對於荒澗下那些連生命都不曾擁有的東西,這血的味道會有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你也能聞到的。”她伸出染血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子,輕輕搖了搖頭。
    “你你你——你為什麼會知道德蘭!”柯蕾莎震驚到聲音都變了調。
    即便在十二世家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存世的姓氏在現世仍舊擁有切實的意義。
    
    阿詩蘭似乎是笑了笑。
    “小姑娘,”她說,“這世上恐怕真的沒有人會比我們更清楚德蘭究竟是什麼東西了——甚至包括他們自己。”
    少女的身影消失無跡。
    柯蕾莎咬了咬嘴唇,洞中盈滿了淡淡的血腥氣。
    
    她從身上摸出了手帕,憑著記憶感觸把臉上濺到的血都擦了個幹淨,旋即摸到掛在岩壁上的一隻水袋,倒了些水浸濕手帕,抬起凱瑟琳垂在石床外的胳膊,擦去了其上的血跡——很奇怪的,就在她漸漸習慣彌散周身的這股血腥味的時候,她隱約聞到了另一種味道。
    仿佛是花,又好像是什麼微微沾染著香甜的東西,幾乎在她意識到那味道的同時,她便再辨不分明,幾乎要以為那是錯覺的印記。
    世間的權柄嗎?
    重新戴好眼罩的時候,她默默想到。
    
    奧嘉莉婭身邊懸浮著數把無法看清形體的虛形之劍,那些劍分組列隊楔入岩壁旋即又拔出,每一劍都能準確地命中一隻順著岩壁想要向荒澗上逃竄的遊影,雖然現下裏還擋得住,但逃竄來的遊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著。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夏格瑞瑟身後浮現出幾道濃淡不一的暗影,那些暗影都如他一般,手中提著一柄劍形。
    “按這個速度,我們很快也會像前麵的拉比德那一組一樣失守的。”亞伯微微地喘著粗氣,望向身邊靜立原地,瞳中卻仿佛掀起風暴般的琳,“大小姐,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琳並未立時回答,下一霎便有無形的狂風自她站立處為界限向著前方橫掃開去,直奔向不可目視之地。
    夏格瑞瑟的眼底閃過不加掩飾的驚歎——能將自身精神在外界化為能夠對存在之物產生影響的實體,即便是對思維魔法的一階精專而言也絕非易事。立在人前的琳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瞳中的狂潮已經平息,而他們的麵前也再無半隻遊影。
    琳轉過身來,張了張嘴還沒吐出半個字音,荒澗之底忽然狂風再起,那風並非是由魔法掀起的風,且風中隱隱含了一絲不祥的血腥氣。
    “……這是?”奧嘉莉婭忽然眼神一凝。
    甚至不需她解釋,即使是夏格瑞瑟也看見了,片刻的空白後又有數道遊影向著他們的所在地逃竄而來,然而尚不及遊竄到琳的麵前,那些遊影忽地轉了向,匆匆忙忙地向著來時的方向去了。
    
    “這……又是怎麼了?!”阿爾伯特一劍刺空,原本應當向上遊竄的遊影突兀轉向,繞著他的劍尖直向著他身後的西方去了。
    琴弦與樹藤結成的壁障早已潰散,喬絲琳·伊格特蘭德已被蒲淩靜攙到崖壁之下休息,她在族中雖然稱得上是天賦優秀,但畢竟並非頂級族係所出,又兼了年歲輕資曆淺,當下便連受了重傷的蒲淩靜也是比之不過的。
    若是早知會如此,還不如再申請多帶幾個族人,甚至直接讓族中的長老或是半身帶隊都不會淪落至眼下這個情境。安頓好她的蒲淩靜直起身來,望著那些仿佛突然改了主意不再上竄直接向西的遊影們,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她看向身邊的蒲淩世寧,蒲淩世寧迎著她的目光搖了搖頭。
    “單就我所知,沒聽過會有什麼東西能對遊影產生這樣大的吸引力,”他頓一頓,“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但是……”他向著東麵揚了揚下巴。
    蒲淩靜領會到他的意思,非人之血說不定確實能做到那一點,但是那個人,姑且不提楠焱祭現下裏在他身邊他不可能那麼做,單就他的存在本身,他就無法采取那樣的方式。
    不及一行人探究,東麵濃霧已被擾動,卻是不久前才向東奔去的狼群折返回來,穀底又是一時挨擠,待眾人貼邊盡數讓過狼群,便又是全無聲息的寂靜。
    阿爾伯特望著西方模糊的霧氣皺緊了眉頭,蒲淩世寧也以探尋的目光望向妻子。
    “要去看看麼?就方才來看,應該隻剩下很少的一部分了。”
    蒲淩靜在周遭看過一圈,確定已無遊影殘餘,剛要開口,便聽坐在崖下的喬絲琳開口吐出字句。
    “……當然要去。”她帶著一身狼藉勉力扶住石壁站了起來,“要是就這樣糊裏糊塗回去了,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翅翼輕振,淡淡的堇青色微光一閃即逝。
    洛歐斐抱著祭悄無聲息落回穀底,原先充斥著黑色海潮的地方,眼下隻是一片暗色的沙地,就連原本固守此處的遊影也在方才被某種東西吸引,匆匆向西去了,狼群跟著一道離去,穀底寂靜如昔。
    洛歐斐向著沙地深處走去,沙粒在腳下隻發出極細微的聲音,隨著他的前行,自發梢析出無數隻泛著淡淡光芒的翎蝶,盡管受霧障影響很快消散,但那些翎蝶的去向終究是為他指明了方向。
    仍舊是沙地,黑色的砂礫似乎並沒有絲毫出奇,但十幾隻翎蝶層層密密地疊在那一處,仿佛一片發光的落花餘燼。
    他對著那片沙地招了招手,棲在那裏的翎蝶們隨之化成無數纖細的光流消失不見,再招一招手,便有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拂過沙土,露出其下的一點閃著光的晶瑩。他抬了一下手指,那點閃亮便從黑沙中懸浮而起,在他麵前不到兩米的地方緩慢地旋轉著。
    那就是《王緘》的實體真身——一小塊像是寶石又像水晶之類的碎片,這一處殘章真的非常細小,大概隻有孩童的小指指甲那樣小,他向著那碎片伸出手,但僅是虛握,旋即攥拳,空氣裏便有凝結的水汽將那碎片裹在一層堅實的冰中,那拿過那一小塊碎冰,小心地收了起來。
    即使是在王朝時期,脫離本體的《王緘》殘章也是需要謹慎應對的東西,如果長久沒有得以承載的依憑,其間記憶將再難固守原本的樣貌,會用盡一切力量尋找能夠依附的人或物,但很不幸,絕大部分人對上《王緘》殘章都僅有隻有直接變成瘋子這一個下場,而少數能窺得幾許甚至進行解讀的存在,隻有他們這樣擁有著靈魂之名的存在,無外乎是德蘭的君臣,與至尊之位的繼承人們。
    洛歐斐垂頭看著仍舊不省人事的祭,心中不愉更甚。
    她的名字是【悲憫】,這一點,早在數年前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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