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爾伯特微微怔住，旋即望向與氣息傳來之地截然相反的方向。
    “有什麼過來了！”
    一邊的喬絲琳聞言，有氣無力地撥弄了一下丟在地上的兩張弓，一張是彎度較大多為女子用的軟弓，而另一張則是直立起來直及她頸項，若無長久訓練根本拉不開的長弓，軟弓勝速勝靈便，長弓勝距勝力度，但是眼下勝什麼都沒用了，早在抵達這處藏身處之前，兩張弓所用的箭矢就都已經一支不剩了。
    她出身自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蘭德家族，而非拉菲格法爾絲那樣役使元素的家族，本就不算擅長正麵攻堅，自己小時候纏著族裏的守衛人學來的射箭，動起手來至多也隻能算是個幫襯。蒲淩靜倒是無論年齡資曆都比她強些，但眼下已經傷成了這個樣子，況且她琴引心法的專長也不算是擅長正麵攻堅，至於那蒲淩世寧……根本是個湊數的。
    想想自己這一路人，最能打的竟是十二世家中以愈療魔法聞名的愈之世家族長跟一個和世家一點關係都沒的白津人，若是說出去，隻怕十二世家的麵子就要丟盡了，喬絲琳無言地想著，饒是如此她仍是在腰間的小包裏摸索出了一把細碎的種子，若真的再有衝突，就隻能用這些了。一旁的蒲淩靜也同蒲淩世寧一道站在了洞口附近，除了麵色仍有些蒼白倦怠，看著倒是沒什麼大問題了。
    隻是一瞬，有什麼東西迅速地自麵前閃過，帶起的風裏夾雜著尋常人也能注意到的野獸皮毛的氣味，不待幾人訝然，有更多的跟在方才那一頭身後一道向著默海的所在地衝去，從頭至尾都沒往他們所在的洞穴看哪怕一眼。
    “……這是什麼東西？”喬絲琳喃喃自語。
    
    而此前的西方一路，此刻也正在向東走。
    默海之術解開之後散布開來的魔力氣息，毫無疑問是接連發動大型術式的結果，一行人邊走邊斬殺著視野範圍之內的遊影，雖然這一路基本都是擅長思維或亡靈魔法的魔法師，但即便是魔力上差之一線的夏格瑞瑟，也是自小經族中嚴格訓練出來的好手，為此一路雖然全無發現，卻也不曾遇見危險。
    隻是那氣息散布開來不久之後，就有什麼改變了。
    有野獸自西方奔來，生有深灰偏藍的皮毛，不待一行人看清便自顧自地從他們身邊跑過去了，僅僅數息之後，成群結隊的同種野獸一齊湧出了荒澗，它們毫無遲疑地跟隨著頭領一起向東奔去，一時間尚算寬闊的荒澗之底都要被獸群所填滿了。奧嘉莉婭趕忙讓眾人靠到岩壁邊好讓出道路給野獸通行，過了好一會兒獸群才徹底斷絕，荒澗之底重新陷入無法捕捉任何聲音的寂靜。
    “那是什麼？……狼？”夏格瑞瑟的眉毛糾成一團，以探尋的目光望向母親，奧嘉莉婭也隻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知情。
    “那些是什麼不重要，”琳的聲音冷淡且平靜，眾人轉頭去看時她已調轉方向往東方走去，“我們隻需要知道，它們對我們沒有敵意，而且東方已經出了變故就夠了。”
    餘下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並無質疑地跟著她一齊向東方向去了。
    
    感知裏背後漸生的嘈雜讓洛歐斐心下稍沉。
    受荒澗地形與霧瘴影響，感知力較荒原上減弱了十之三四，好在倩曼身為王族長踞達坦納七千餘載，每一寸國土都微薄地蘊有她的魔力和氣息，借著她遺下的架構延伸開來的感知力雖然沒有那樣精確，但在距離上已經不成問題。
    先泛起漣漪的是魔力——有什麼東西自西方來，並不強盛，如果將他的魔力場比作深潭，那闖入者大約隻能算作是沙土一般的東西，它的魔力在他的領域邊界蕩開，漣漪淺輕幾如風過，速度不快，緊隨其後的則是更多類似的存在，同樣氣息不盛，但勝在數量，幾乎像是一支軍隊。隨後便是地麵細微的震動，並無節律，如同獸群毫無章法的奔騰，再之後便是心跳聲，進入聽力範圍表示距離已經不遠，但他沒有餘力回頭，背後【隱羽】在空氣裏顯出邊角，隻要來的不是一整群獸王，【隱羽】即為不可破除之域。
    邊界之後炸開的冰花越來越細小，並非是他的魔力告罄，隻是穀底本就算不上開闊地帶，能容納術式展開的麵積有限，數百發冰花炸過之後，其中遊竄的遊影減少了四成，那些逃得快的或是機靈到摸清規律躲到術式之間無法覆蓋的縫隙裏的，他暫時清理不及。
    世間遊影大約在三千年前就已絕跡，那時的杜德絲家族改進了撫魂式，非鎮壓也非暴力擊潰即將成型的遊影，而是以施術者的魔力為橋梁，將那些蘊含其中的似是而非的意識送往彼世，自然術者以擅長相關體係魔法的魔法師為佳，但杜德絲做出修改之後，隻要有對應數量和種類的晶石，這一術式得以在世界任何範圍發動而無需特定的術者，杜德絲家族當時也憑借著晶石貿易撈了相當大的一筆。那之後世間幾乎不再有遊影誕生，無論何地發生天災和戰役，清場時施用撫魂式已成慣例，而早年存遺也在被逐步消解，以致而今的遊影已經算是某種稀奇東西。
    他心頭漸漸明晰了一絲因果——他們會下到荒澗甚至跟這樣多的遊影打了照麵，隻怕都是早在預料之內的。對一階，尤其是有過相當實戰經驗的一階而言，遊影是無法構成威脅的，他當下釋放的術式，前去借調幾位第九冰之世家艾瑟斯家族的一階也並非做不到，難點在於將遊影聚集一處，逐步沿荒澗掃蕩幹淨大約沒有些年頭無法做到，一階魔法師何等矜貴，自然不會將大把時間耗在這裏。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心下冷然更甚，握住劍柄的手指輕微地響了一聲，矗立於穀底的無數冰花從內部爆開，高速彈射而出的冰屑殺傷力不遜於箭矢，當下濃霧後的崖壁之間便又密密麻麻地釘了一層暗色，滿耳不曾停息消止的破風聲之中，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獸吼。
    ——並沒有威脅的意思，反像是某種交涉。
    洛歐斐稍稍有些詫異，就著界限內術式按順序引爆的間隙側頭看了一眼，隻見六步開外立著一頭藍灰皮毛的狼，雖說是狼，但就其身形看來與一些較為矮小的馬匹也差不了多少，通身暗色的毛皮上一雙淺銀藍色的眼睛顯得有些駭人，但僅從這一雙眼睛就看得出，這狼並非什麼普通的野獸。在它身後跟著的大約是它的族群，體型上大都小它一整圈，但也遠遠大過尋常的野狼，狼群無聲地隨在頭狼的身後，它們的隊伍順著穀底蜿蜒，一直延伸到霧障遮掩所不見的盡頭。
    狼群，或者至少是頭狼似乎很有幾分人性化的分寸感，它所站的位置恰好是他所能看的分明卻又不致感受到冒犯的距離，距離昏睡過去的祭也差著好大一截，頭狼迎住洛歐斐的目光緩緩地退了一步，稍稍放低了身形，似乎是在嚐試著行一個人形的禮——洛歐斐注意到它的脖子周遭有一圈不甚明晰的鏽紅色的毛——旋即再度輕輕地叫了一聲。
    原來這就是後手。
    【隱羽】消弭於空氣，而界限之後的破風之聲漸漸稀疏，能被引爆的術式終究有限。
    待到爆裂聲與破風聲一齊消失，洛歐斐維持了三息靜默，三息結束的那瞬長劍離地，他在同時撈起在身後昏睡不醒的祭，一個縱躍直奔一邊崖壁，崖壁處已被催生出一塊突出的岩角，用來落腳剛好足夠。
    冰霧彌漫處倉皇的暗影四處遊竄，不知是哪一個慌不擇路下一頭撞出了早先畫出的界限，遊影們頓時意識到“邊界”已經消失，當下便如野蜂出巢般朝著外界瘋狂噴湧而出，而候在外麵的狼群瞳中灼亮更甚，奔躍時皮毛邊角與足下一道迸出明亮的電光，穀底立時便被一團渾濁的霧氣包裹住了，立在高處也隻能看見其間有冷光明滅。
    處理遊影看守荒澗有可能就是狼群的職責所在，洛歐斐收回了搭在祭額上的手，望著腳下不間斷閃爍迸發的電光不動聲色地想著，馴養一隻獸王對世家而言也非什麼做不到的事，隻是按杜德絲的行事來看，手段可謂是相當隱秘甚至根本是無人知曉。
    這樣數量的遊影對於杜德絲而言可以謂之為大患，尤其是在凶獸式微，血脈一日單薄過一日的現今，那些曾標明在老地圖上的古老族群們有的親和有的敵對，有的與人類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者幹脆避世不出，但在這樣長久的時光淘洗下，很難剩下什麼。
    無論是先知還是杜德絲，對達坦納都是“治而不統”……他們所需要承擔和考量的，大概要比其他世家更沉重，倩曼選擇隱瞞而非昭告家族，大約是為了防止遷怒？
    果真是思慮周全，無愧輔佐者名號。
    洛歐斐抬眼望著崖壁向上延伸隱入霧氣無法窺見的盡頭，麵色沉凝難見心緒。
    但如果這就是全部的理由……還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