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七十九章:不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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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過幾片荒寂不生新葉的枯枝灌木,陳韶自水塘邊俯了身浣去指間沾上的油脂,接了侍者遞來的帕子細細地拭著,她雙手的小指和無名指俱蓄著小半指長的指甲,平日裏宮闕內穿金戴玉的,自有些做出各式花樣的護甲養著護著,現下裏外出獵魔,戴著那些沉重繁雜的什物既不好扯韁繩也不好拉弓弦,便在出門前早早褪了。她抬一抬手,映過雲隙間曖昧不明的日光,長長的指甲幾如上好的琉璃白玉,透著其下皮肉淡不可查的薄薄血色,她撚一撚指尖似是滿意了,便又沾了兩下擦去腕子上殘留的水跡,一低頭恰好瞧見水麵裏微微扭曲歪斜地映著侍者的小半張臉,似有不快,又似生豫色。
    她回了身將帕子遞回侍從手裏,隻不鹹不淡地道,“若是有話,直說便是了。”
    那侍從似是一哽,終是有些忿忿。
    “您貴為北芸皇儲……跟著世家一眾受些累也就罷了,怎還輪的上這些旁的小城小國一道湊在一處,”他麵上似生鄙色,“這就是那位先知的待客之道麼?”
    “阿夜慎言,”陳韶抬一抬眸子,“楠焱同蒲淩一道還不曾抱怨什麼,我不過是父皇的庶生女兒,哪裏又這樣金貴了?”她輕輕一笑,少女白皙麵上顯出些嬌豔顏色,“若非一眾兄弟連帶著曉哥哥接連不測,母妃又得父皇愛重,我興許早個三年五載便被配到邊地和親去了,哪裏輪得著我來做北芸的臉麵?”
    “可是——”侍從猶自不滿著。
    “若我非是北芸,而是淩瑰的公主,尚還有幾分底氣在旁的國家城邦前拿捏架子給人臉色,”她笑著輕歎,“可惜我不是呀,且不說淩瑰早滅,便是淩瑰,也自始至終在世家麵前抬不起頭的。北芸不過是淩瑰滅後東域裏無數泛起風浪的國家裏不值一提的一個,空據了廣博領土,但要想稱自己是個大國,還遠遠不足。”她向著隔過樹籬草木的人群聚處輕輕地揚了揚下巴,“那些旁的國家勢力……現下看著似是趨炎附勢,諂媚討好了,安知再過個十年百載,這樣做的會不會是我們?”
    “殿下……”侍從終究不忍。
    “南珠便是想不通這一處,皇叔才每每拘著她不叫離了洛王府。”她搖一搖頭,“這回不準她來獵魔,可萬萬別在世家的地界兒上再鬧出什麼亂子才好。”
    一提陳南珠,侍從便顯出些不屑來,“那達伊洛家族……也太多事了,老實在學院呆的好好的,何必跑到東域鬧這麼一出,若是濟明郡主又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亂抽風,不是最後還是要落在殿下頭上的。眼見著要到及笄年歲,三階卻都沒完全穩定,就這樣,還覺著自己是個人物。”
    陳韶麵上卻顯思慮之色,“……我聽母妃提過,外祖母初嫁來的時候也提過幾嘴世家裏的長短,似是提過達伊洛家族即便是在世家裏也是永遠中立的,又兼七千載不曾更替,威望立場都足夠,若是世家裏有哪家和別家生了嫌隙摩擦,多是要仰仗達伊洛來調停的,為著這般,就算其他世家勢力再怎麼膨脹,對達伊洛也要始終敬著。況且……”她遠遠瞧了一眼,“達伊洛一族未必是專程來淌我們這攤子渾水的。”
    侍從有一瞬微妙的遲疑,“殿下的意思……?”
    “月前才得了風信,說是第二十三任院長攜幼妹拜望極東,尚還不曾打問到何時歸程,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到我們眼前了,若說是無心的,怕也沒什麼真實度,何況他們身旁,還領了個楠焱的。”
    侍從皺起眉頭,“這一點……在下也不曾想通,那個楠焱氏的女孩,為何會隨著達伊洛入席,卻無半個父母親長在側?”
    “正是如此……”陳韶慢慢地說,“若是達伊洛真的是有意隱藏行蹤,由頭也多半是在這女孩身上了,隻惜杜德絲教養出來的王城侍仆口風甚緊,尋摸了這些日子還不曾聽過那女孩叫什麼,其他家族也不知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隻當著旁的人麵,從來隻是稱一句”楠焱小姐”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叫一族之長都這般謹慎的,出身也無論如何都不會低就是了。”
    侍從一凜。
    “南珠也是個慣會耍性子的,”她又歎口氣,“人家自送了她來,就回絕了一應接觸,怕是在來路上又自持身份怪腔怪調,叫人家早早厭煩了。兩大世家,連帶一個餘下世家都要敬仰的調停者,這般對北芸大好助益的機緣,愣是生生叫她錯過了。”
    侍從鄙夷更甚,直言道。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左右已是這類局麵,再怎麼怨她也無用,大不了待回了北芸,叫皇叔再悉心管教就是了,”陳韶輕飄飄地道,“……也沒個幾年了,我瞧著父皇的意思,是想許個有魔力傍身的公主去遠嫁和親的,現下宮裏那一幫姐姐妹妹,花花腸子倒是不少,卻頂不得用,也真是可惜了。”
    “殿下是覺得前陣子宮裏議論的那件事是真的?”侍從微驚,“真要將濟明郡主抬封做公主麼?不是還有承安公主麼?”
    “琴兒妹妹到底是中宮獨女,”陳韶的笑裏漸現疲色,“自中宮夭了皇子,怕是早早就防著要將獨女遠遠嫁出去了,平素裏年節宮宴從不露麵,禦醫一月七八趟地伺候著,叫父皇怎麼放心,怎麼舍得?”
    侍從不吭聲了。
    “南珠已是唯一的人選了,且父皇這般做還能得個體恤庶兄的好名聲,便是南珠自負自得了些,一身陳家的血也是做不得假的,”陳韶麵上疲色更甚,“……聽說封號都已擬好了,取濟明的”明”,從我們這一代的”承”,大約……就是承明罷……咳咳……”
    瘦弱的少女麵色忽地顯出些不正常的酡紅來,連著嘴唇也慢慢顯出青紫之色,那侍從眼疾手快,立刻扶穩了搖搖欲墜的陳韶,令她靠坐在了水塘邊的一塊岩石上,一手摸出袖中隨時帶著的青瓷小瓶來,傾出一顆渾圓的暗紅藥丸來,喂著陳韶服下了,尤不算完,侍從一指抵在女孩印堂處,指尖析出如墨光彩,幾乎將食指凝成一塊墨晶般。直到侍從額上見了汗,陳韶才終得喘上一口氣來,滿麵紫紅漸消,最終重新歸為難見血色的慘白。
    她輕輕推了黎夜的手,在他擔憂的目光下又緩了緩,終了時才勉強提起力氣來,輕輕地道了一句。
    “阿夜,多謝你……”
    侍從麵上憂色不減。
    陳韶閉了閉眼睛,待視野裏暗色漸減,才頗費力地撐起身體,慢慢地坐了起來。她像是累極了,隻抬眼望著漫天雲層堆積的晦暗天幕,雲動緩緩。
    “若是可能的話……”她輕聲說著。
    “若是能選擇的話,我卻是寧願去那邊境之地的。”她聲音極輕。
    就算再也無從得見雙親,就算邊地苦寒貧瘠,再無朱牆琉璃遮風擋雨——
    她隻拿眼睛望著一隻鳥兒拖曳著長尾,輕捷刺進灰白的天幕裏。
    那般的輕快自由……許是她終其一生也無法尋求到的境地。
    
    餐後便是閑散下來的休息時間,幾個少年也滅了火堆,隻湊到一處不知討論著什麼,除開世家還三三兩兩地聊著,旁的貴族們大多散了開,不是自行休憩,就是尋些親厚的人低低地聊著什麼。可能是人堆裏魔法師的數量跟質量都著實叫人難以安心,好些人尋了旁的去處繼續聊,眼看著陳韶與她的侍從才自那邊水塘回來,特蘭奇女爵便向著那魁梧侍從招一招手,附耳說了些什麼,那侍從當即會意,輕輕將蕾麗雅抱了起來,越過枯枝灌木朝水塘行去。
    祭收回探尋的目光,對於這裏的人都抱了什麼心思暗地裏又是什麼言行,老實說,她並不關心,若是不出意外,大部分與會的這些人,她餘生都不見得能再打什麼交道了。她一眼轉過周遭打量正休息著的眾人,奧嘉莉婭闔著眼睛似在養神,達坦納的數位伯爵正湊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些無關痛癢的話,陳韶尋了個地方坐著,麵色有些不正常的慘淡的白,拉比德的兩人坐在一起,卻沒有交流。
    她看過一圈後又回望著凱瑟琳,隻見凱瑟琳正靠在兄長邊上,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點頭,想是已經困了,洛歐斐倒也沒急著叫醒她,隻摘了鬥篷,蓋在她身上,好擋些風,隨後似是覺察到了祭的目光,便又抬了頭。
    祭一時有點尷尬,覺得自己委實多餘,隻小聲說了句要去洗洗手,也不等洛歐斐回話,便也跑過那一叢枯枝灌木,朝著水塘的方向去了。洛歐斐原想說點什麼,還未張嘴,人就已經跑的不見了,他頓了頓,隻垂了眼眸。
    祭繞著這處泥水塘走了小半圈,才勉強尋了個水深些清透些地方,大部分水淺的地方都是與爛泥攪合在一處的黃泥湯,她洗涮掉滿手的油汙跟肉味兒,才要自灌木叢裏站起身來,便聽得不遠處人聲響。
    “……那,就在這裏了?”
    她聽得出是蕾麗雅的侍從的聲音,心頭微驚,一時有些不敢起身。
    “嗯。”蕾麗雅淡淡地應著,似是有些倦意。
    祭隻聽得“啵”地一聲,似是什麼東西被拔了塞子,正不解,忽地嗅到了一股極為濃烈的血腥氣,她趕忙屏了呼吸,隻小心翼翼地扭轉身體,自枯枝間隙裏瞧見蕾麗雅坐在水塘邊的一塊岩石上,而那身形魁梧的侍從正從皮革袋子裏向外倒著猩紅的液體,不過三息便將周遭一片水域染紅徹底,還不及祭驚異,侍從已經倒完了三袋,隻蹲下來替蕾麗雅褪了過膝的長靴——她的獵裝上還帶著件過膝的筒裙,祭隻見那侍從站起身來,裙裾下露出的蕾麗雅的小腿甚至不如孩童的手腕粗,像是骨骼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皮。
    蕾麗雅在侍從的幫扶下扭身衝著泥塘血紅的水域,隨後伸出手來慢慢揭開了自己的裙裾,祭隻瞟到一眼,就震驚地幾乎滯了呼吸。
    那是一雙幹枯的、幾乎尋不見任何能做支撐的血肉的腿,右腿膝上一掌處,生著一團模糊的青黑,像是扭曲的血管,又或者……老樹的根係,或是什麼更為可怖的東西。

    作者閑話:

    這天氣真是沒法出門。。。
    隻適合在空調屋裏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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