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六十一章: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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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溢的煙塵間,魁梧的男人勉力在結界消磨幹淨前拍飛了那道直向著門麵撲來的風刃,手中長刀已在多次碰撞中崩開了數個豁口,流轉其上的魔光明滅不定,流轉不均。
他一口氣都未來及的喘勻,一左一右又是兩道勁風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地立起長刀揮出一道魔光與其中一道勁風相撞,另一道疾刺過來的冰淩卻再躲不開,隻見那漢子心一橫,一個閃身便迎到了那冰淩的彈射軌跡上,直用身體將那一擊給擋了下來。水汽凝結的冰錐鋒利不輸刀劍,他咬牙受下那直刺髒腑的寒意與深入骨髓的尖銳疼痛,終是噴了一口血出來,鐵塔般魁梧的身軀轟然倒下。
“鄭叔叔!”少女驚呼著,他隻能隱約覺出那女孩摸索著扯住他染血的袖袍,徒勞地想要施展治愈術。
“傻丫頭……”他努力地撐起胳膊,滿口俱是汩汩而出的鮮血,幾乎咬不清楚字詞,但他仍是一巴掌狠狠推在那女孩的肩頭。
“快跑!”
快跑!
快跑啊!
“跑得了麼?”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穿過障目的煙塵沙土,帶了些嘲諷意味地刺進兩人耳中,隨著他緩慢踱步走近,幹燥的沙土間漸漸凝出水汽白霜,化成一片灰白的冰獄。
“你們敢對我出手?”那女孩強撐著慣有的氣度,卻掩不住其間顫抖惶恐,“你們……可知這樣有什麼後果?”
“嗬……”那幹癟的老者踩著冰霜站到倒地的大漢麵前,斑白的眉毛挑起一個嘲諷的角度,“我們這些慣會沿路打家劫舍的,哪管你是哪朝那代的貴人,”他一步前踏,踩著的壯漢的胳膊,輕輕一伸手便擒住了那顫抖著的少女,一拉一扭之下,那少女痛叫一聲,被按著跪在了地上。那老者冷冷地瞧著女孩淚眼汪汪的樣子,幹皺如樹皮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些的笑來。
“對不住咯小丫頭,我們可沒接到過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帶回去”這樣的命令,”他滲人一笑,不懷好意地瞟一眼女孩那不住打戰的身子,“既是如此,隻帶”一部分”,大約也是在允許的範疇中的……”
“你們敢!”女孩大怒,掌心漾起一道淡藍的魔光,作勢便要掙脫老者鉗製,但那老者隻是一攥手指,女孩的半條手臂連帶著掌心方才冒頭的魔光,都被一層白霜凝凍熄滅。
“我勸你還是聽話些,也免受得那麼些皮肉之苦,”老者執起女孩被冰霜凍住的手,冷笑一聲,直直地掐住了她已然被凍得青紫的小指,女孩的眼神裏有一瞬的驚恐,那老者卻不及她反應驚叫,手上猛地發力,隔著細軟皮肉將女孩的小指指骨盡數捏碎了。十指牽心,那般驟然發作的痛苦令女孩一陣痙攣,便是跪也再跪不住地癱倒在地,連眼前都籠罩了浸血的黑色,她咬著唇,齒間幾乎滲了鮮紅的血絲出來,老者踢一踢她那呈怪異姿態扭轉到背後的手,陰陽怪氣地道。
“若再不識抬舉,下次碎的便會是你那小細脖子了。”
女孩死死咬著嘴唇,任浸出的血順著染了塵埃的臉頰沒入緊貼的沙土裏。
老者的黑袍拖曳在漫天滿地的黃沙裏,麵上仍生著一股止於皮肉的猙獰,另一頭一輛運柴的小破馬車前立著一個同樣幹癟的瘦子和一個膚色蠟黃的中年人,眼瞧著老者卷著漫天沙塵歸來,麵上都顯露出幾分討好的笑容。
老者掃了兩人一眼,一展袖袍坐到柴車之上,扯了盛酒的葫蘆灌了兩口,見兩人還那般傻乎乎地站著,不耐煩地丟開葫蘆,朝著那邊一揚下巴,口裏隻哼哼著。
“還不去看著!若是那丫頭片子跑了……定唯你們是問!”
兩人心頭都是一跳,忙跑去拎那被製服的小丫頭去了。空氣裏除了幹燥的灰土味兒還不可忽視地蕩著一股金屬鏽蝕般的腥鹹味道,滿地侍衛的屍體間,那女孩就那麼無悲無喜地坐著,麵對這兩個朝自己走來的,曾經熟悉而今無比陌生的男人,麵上甚至都生不出表情變動來,那瘦子冷哼一聲,伸手便要來揪女孩的衣領,餘光裏卻瞧見裏一道煞是刺眼的白色來,他一驚之下也顧不得去抓那丫頭,右手覆上腰間刀鞘,一句“什麼人”的喝問還沒轉過彎來,嗓子裏便咕嚕地響了一聲,旋即便覺的一空。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那瘦子的腦袋從他的脖子上滾落下來,帶著一臉空泛迷茫的神情,噴了那小姑娘一身的血。
那麵色蠟黃的中年人悚然一驚,招手間掌心火焰便凝了一柄長槍出來,加了全身的力道朝那堪堪顯出形跡的白影身上捅去,他隻來得及聽見一聲像是撞到什麼東西的悶響,便接著對上了一雙眼睛——那眼睛的神情令他心驚,第一眼看上去竟不似人類,恍如某種野獸的眼睛,還不等他抽身,便覺胸腹劇痛,低頭看時隻見一道巨大的冰錐不知何時已經貫穿了自己的胸腹,他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緩慢地倒了下去。
空氣裏驟然濃鬱起來的血腥味終究驚動了柴車上喝酒的老者,他袖袍囫圇一卷,兩車間的沙塵便被卷走了大半,兩三息之前還顛顛跑去揪那小丫頭的兩人一個身首分家,另一個冰錐穿胸,而那一身血的小丫頭已被一個西境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圍了件大袍子扶了起來,兩人身前站著一個白衣白發的年輕人,滿目灰黃的沙土間,那人通身的白顯得那般紮眼地刺目著。
“你——”
他隻吐得出這一個字音,下一瞬那年輕人便欺身到了近前,一痕冰涼貼住他的頸側,年輕人聲如耳語。
“——誰派你來的?”
幹癟老者渾身一個激靈,自嗓子裏擠出幾個殘破的音節來。
“是楊——”
他的頭跟著落到了地上。
一階。
那是眼前漆黑一片之前,他最後的念頭。
洛歐斐微蹙著眉頭望著巴洛森將那魁梧的中年人自滿地黃土裏拉了起來,在他胸腹處那個巨大的窟窿上按壓了一下,掌心騰起一層白色魔光,催動著那駭人的傷口自邊緣向中心緩慢生出一層新肉,而那女孩披著袍子在邊上直愣愣地站著,唇邊還掛著自己咬出來的血跡。
那中年人最終又吐了一口黑紅的血出來,連著一串咳嗽終是順直了氣息,他疲憊地望著那站在一邊傻呆呆的女孩,努力地擠了一個笑來,道。
“……小姐。”
女孩仍舊揪著袍角在原地站著,身子微微顫抖,淚水不爭氣地爬了滿臉。
中年人扶著馬車的車轅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費盡全力向二人行了一個抱拳禮,用不太熟練的溫塞爾古語道。
“多謝二位出手相救……你們……?”
巴洛森自覺向後退了半步,並不答話,洛歐斐神色不變,隻用著標準的東方語答道。
“過路人。”
那中年人麵上一哽,終是慚然笑笑,並未再說什麼,巴洛森牽了方才拉那柴車的馬來,換了女孩這邊被砍死的兩匹獨角獸,洛歐斐看他們,輕言道。
“我們急著趕路,怕是沒有功夫送你們回北芸大城,最多與你們同行到與達坦納交界的城鎮,以你們身份,應當很快就能叫來人手送你們回淩都吧。”他眼帶深意地望了馬車上懸著的字紙燈籠一眼,不再作聲。
中年人麵上一瞬訝然,旋即低頭連連應是,他不曾想隻不過一個照麵,他所想的那點就被這至多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看了個透徹。
二十多歲的一階……他扶著那女孩上車,心頭卻滿盛苦澀,這樣的成就,定然不會是什麼籍籍無名的人物,從他用冰的純熟度來看,怕是北國權爵人家的大貴族吧,說不定同冰嶺上的冰之世家艾瑟斯還有什麼往來。他一麵想著,一麵在心裏默默檢索著曾有聽聞的北境貴族,旋即他便看到那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替他開了車門,那年輕人卻在邁上階梯之前微微停頓了一下,伸手朝身後的虛空打了一個響指。
他正不解,便聽到“呼”地一聲,侍衛們的,劫匪們的屍骨與他們帶來的柴車,皆在那一個指令下,燒出衝天的光火。
他攥了韁繩的掌心瞬間被冷汗密布。
馬車重新跑動起來,在二人眼中仍是一輛被毛色雜駁的獨角獸拉著的黑色馬車,雖不顯眼,但仍有富貴之處。馬車裏藍衫的少女仍裹著那中年管事替她披上的白袍,撫著被接好的小指,神情困惑痛苦。
另一輛馬車中,洛歐斐抬了抬手指,自車內落鎖,以劫匪搪塞過好奇發問的凱瑟琳,隻有祭怔怔地透過白色紗簾向外看著,隔過黃沙煙塵之後,仍舊燃至半空的火焰,極為耀目,卻又極端清冷。
她覺得她見過那樣的火,比記憶久遠,比眼見深刻,她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同樣的火焰,以及風沙間彌散出一閃而逝的、介乎血腥和焦糊味道之間的難聞氣味。
她清楚,那是生命終結後的、行至末路的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