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化？謝非離看他一眼，不太相信，他湊過去細細端詳，與其說這是一具‘屍體’，還不如跟他說這是一念念經時打瞌睡睡著了，生生一副活人模樣。“那剛剛我們看到的是什麼？”
    葉旭扶著蕭景，蕭景擺擺手，示意他放開。葉旭說，“師兄，你們這是誤入了心魔境。”
    心魔境？他們要入也是入自己的心魔境，怎會進了他人的心魔境。
    蕭景想了想，倒是曉得了此行葉旭出現緣由，“可是師叔讓你來的？”
    “是啊，師兄身體有恙，我來看看，”葉旭利落地點頭，娓娓道來，“這南華寺在修真界，如今倒是個很有名的心魔境，主人便是一念大師。很多修者從踏進寺門開始便已踏進了心魔境，十有八九有去無回。”
    “可他不是早已坐化了嗎？”謝非離蹲下身來，腦袋和一念和尚的離得很近，他看著這與活人無二的麵容，手指動了動就想伸出去摸摸，被蕭景按住了。他抬頭看蕭景，嘻嘻一笑，蕭景蹙眉：“別鬧。”謝非離哼了一聲，扭頭看葉旭，好奇道，“這都不在世的人，哪來的心魔境？”
    和他向來不對付的葉旭旁觀兩人，語氣十分不好，“你蠢啊！不是他發動的心魔境，那便是其他人。就因此處出名，修真界的人方會都曉得，無相魔為何會獨獨針對江家。”
    “為什麼？”消息滯後百年的謝非離憋著一口氣，暗暗記在賬上，十分的‘不恥下問’了。
    “孺子不可教也！你眼睛都長哪去……”葉旭趁機要數落一翻，蕭景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然而被師兄一手帶大的葉旭還是一怔，默默地把還沒出口的話語噎回去，幹巴巴道：“無相魔就是陸岸淵，他的本事可不就是那讓人談之色變的心魔境，可以沒有任何痕跡讓人進入心魔境，而不理會心魔境主人到底是誰。那群向來獨來獨往的魔修方才對他唯首是瞻。”不戰而屈人之兵，當今修真百門，誰能如此逆天，千年難出一個陸岸淵，便是短短百年間興起，攪得風雲變幻。
    “來過這裏的人口口相傳，誰不曉得，無相魔一家原是當今江家家主江昆的親兄長，當年江昆不知因為什麼滅了親兄長滿門，得了一半信物。而陸岸淵隨母親逃走得以保存一命，身上可還戴著江家少主的半塊信物。一朝修為有所得，便回來複仇了。可謂因果相報。”
    謝非離聽完，也僅僅是聽了一個故事，懶懶站起身來，抱臂靠著朱紅柱子，有些興致缺缺，“原來不過又一個複仇的故事。”
    “那陸岸淵也不是個好的，喪盡天良，”葉旭想起劍宗損失的弟子，惜才心起，便不由自主地來了一股氣，“手上人命千百條，對江家最不手軟，甚至連自己堂兄都殺。這般喋血人物，若非進了魔道，走的路子可比太上無情還要無情。”
    “你說什麼？”本來置身事外的謝非離猛地轉頭，上前幾步抓住了他的衣襟，黑眸隱有風雨欲來之勢，沉聲道，“陸岸淵殺了誰？”
    葉旭被他這番快的看不清的動作怔住，隨後勾著唇角一笑，略顯譏誚，“你還不知道呢。”
    “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
    “自然是那江譽，你姐夫啊。”葉旭特意拖長了後麵那句話。
    “那我師姐……”
    蕭如景上前一步，拉開謝非離抓住葉旭的手，而後把自家師叔拉走，“前輩先別急，謝心蘭前輩是誕下江小姐後病弱辭世，並非他殺。”蕭景也按住了謝非離，一邊拉一個，免得再起什麼衝突。
    謝非離神色黯然，拍下肩頭的手掌，轉了個身背對蕭景。
    想來無相魔也有通過這個心魔境告訴世人一些事情的打算，因而南華寺的心魔境自成一方。然每人隻能入一次，出來後再不可尋。至於葉旭為何能安然無恙地站在內殿，自然是他早已入過。而每一回進來的人總要損失好幾個，出來的身上也或多或少帶著傷，讓人對這心魔境簡直深惡痛絕。
    謝非離抿唇看著一臉平靜的一念和尚的身體，實在很難從他臉上的從容安詳，聯想到心魔境裏氣的要和人拚命的一念和尚去。他拿出那顆平平無奇的舍利子，安放在案台上的空空如也的一方軟墊上，所有似乎都歸了位。隻是一念不再，南華寺不再了。
    蕭景合掌，對準一念的身軀微微一拜。
    “所以，他最後放棄了複仇嗎？”謝非離麵色複雜，跟著蕭景對一念大師拜了一拜。當初一念勸誡滿心仇恨的陸岸淵回頭是岸。陸岸淵的回答是滅了南華寺上下，而後笑著問他是否能‘回頭是岸’。一念大師走的這麼平靜，且麵容和心魔境裏年歲相差巨大，想來後來的他，定然是放下了仇恨，才走的這麼安詳。
    若是換了他，容身之處被人糟蹋，隻怕會恨死了陸岸淵，不死不休。謝非離思維有些發散，思及當初，他的確也是這樣做的……謝非離垂眼，光是想到這個，就對一念大師很是敬佩。
    心魔境裏無人可看見的最後，南華寺恢複了它千百年的平靜，香火寥寥，內殿裏靜靜盤腿坐著一個老和尚，內殿前的天淨樹已經長得很高很大了，它樹上結了一顆拇指大的青色果子，而一日又一日，黑夜白天不斷的循環，天淨樹微微搖晃著枝葉，想要獲得一念的一點注意，然而老和尚始終閉著眼不動。
    他坐化了。
    他用他的坐化回答了陸岸淵的問題：我放下了。
    ——陸施主，你呢？
    門口慢慢響起了腳步聲，緩慢的，悠閑的。來者的麵容慢慢顯示出來，那是一種無端的俊雅清秀，眼神卻又淬了毒一般鋒利無比，仿佛誰多看一眼就會被割傷了一般。他的眼神微動，隔著一扇門看著裏麵佝僂著的老和尚，忽地嗤笑一聲：“禿驢，多管閑事！”
    心魔境裏所有誤入者最初看見的黑影，是老和尚最後的心魔：他要把誤入的人都趕出去，趕出去，性命才會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