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泣血平安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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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12月24日,整整一天,我幾乎一言不發,三年來,我和綺奈子的種種往事,不斷從我的心底紛至遝來,像過電影一般,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現。我的淚水,早已將冬衣的前襟濕透,然而,我感到,我的眼睛——連同我的心——竟已徹底枯涸,宛如早已斷流的河底,縱然仍有些渾濁的死水,也無法掩蓋大片已經幹透的龜裂。
那魔窟般的荒魂神社,已經和道空一起,吞沒在火海中。在綺奈子用雙臂緊緊箍住道空,點燃打火機的那一刻,伴隨著沉悶的爆炸聲,我感到我的心,也仿佛裂成了無數碎片。
道空和綺奈子的頭上和身上,霎時間燃起了嗶嗶剝剝作響的火苗,伴隨著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我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想要把火撲滅,但我剛爬起來邁出一步,就腿一軟一頭栽倒。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我心愛的綺奈子,在聲嘶力竭叫我“快跑”的呼喊聲中,和道空一起融入熊熊烈火。
在周身癱軟、心內成灰的絕望中,我感到我的身體,被渾身纏滿繃帶的西園寺南,一步一挨地緩緩拖到門外。此刻,大廳裏的供桌、圍欄甚至窗簾,都燃起了火焰,伴隨著滾滾濃煙。出了濃煙滾滾的神社正廳,我頓時感到一陣輕鬆,緊接著沒命地咳嗽。
我略微回過神,發現綺奈子和道空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個大火球,在門外陽光充足的空場上,扭打著、滾動著,卻又難解難分。綺奈子的雙臂一直將道空緊緊箍住。此刻,我感到我的聽覺異常靈敏,我真真切切地聽到,正在遭受烈火焚身的綺奈子,在陣陣慘呼中,夾帶著牙關緊緊咬在一起的聲響……在力竭卻又徒勞的嘶聲呼喊中,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視線。
這時候,我看到渾身血肉模糊的星澤雪翎,從門口慢慢地爬出。火光中道空的慘叫聲,已經漸趨微弱,此刻他卻驟然暴起,拚盡最後的力氣,帶著渾身的熊熊烈火,一頭撲倒在星澤身上,將他緊緊壓在下麵。
霎時間,星澤雪翎也和這團火焰融為一體,噼噼啪啪的燃燒聲不絕於耳,空氣裏彌漫著特殊的焦臭。“我死了,你也別想活!”道空將星澤壓在火海中,發出最後的嚎叫。
這團火球逐漸無聲無息,火勢也開始衰減。綺奈子已經斷了氣,但她的雙臂,始終將道空緊緊箍住。最溫柔、最可愛的綺奈子,和最陰險、最惡毒的道空,就此同歸於盡。道空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還要拉上星澤雪翎墊背。
恍惚中,我感覺到自己被西園寺南攙扶起來,踉踉蹌蹌地不斷往前走,終於離荒魂神社遠去。我回過頭,身後依然濃煙大作,許多當地的村民,正趕來救火……
西園寺南不住地幹咳,聲音無比嘶啞,就像一個百病纏身、行將就木的糟老頭。那邊有輛豐田轎車,一個男子半躺在駕駛席上聽音樂。西園寺南拉著我緩步上前,把纏滿繃帶、滲出青綠色膿血的腦袋,探進敞開的車窗。在車主無比驚恐的尖叫聲中,我眼看著西園寺南從嘴裏探出一條半透明的細長針管,刺進他的一隻眼睛,同時,她的手向他胸前一探,一把將他的心髒抓出,鮮血噴射在車窗上。
車後座有個七八歲的男孩,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幾乎眼睜睜地看著滿身繃帶的西園寺南,隨後將自己一把抓起,一口咬住脖子——那男孩張大眼睛,直到臨死,才發出幾聲有氣無力的慘叫。
西園寺南把這兩具屍體扔到車門外,扶著我上了車,幾乎以狂飆的速度,駕駛到位於東京市中心的我家門前。停下車,西園寺南“哇——”的一聲,噴吐出一大口暗綠色的膿血,夾帶著刺鼻的腥臭,一頭倒在方向盤上。
我木頭木腦、慌手慌腳地把她扶下車,扶著她走進公寓大樓。我家住在九層,盡管有電梯,我們還是費了很大的力氣。自從被道空抓住的那一刻,我就感到渾身無力,幾近虛脫。道空死後,我們的體力才漸漸恢複了一點,否則,我們連站起來都不可能。
西園寺南的身體,顯得格外虛弱。相比之下,我雖然也渾身酸軟脹痛,倦懶無力,但明顯比她好很多。“我還死不了!”麵對我的詢問,西園寺南冷冷地回了句。
我頓時羞愧難當。今天的事,完全由我一人引起,受了星澤的騙,險些被道空吃掉,連綺奈子也為我喪生,最後還是西園寺南把我救回來。想到織月綺奈子,我的心又是一陣絞痛。
下意識環顧四周,整個房間以粉紅色係為基調,到處掛滿貼滿了各種迷你飾物,以及青春係偶像明星的海報和大頭貼。這些,都是綺奈子生前的最愛。這三年來,我的家,已經被她一點一滴改造成了小女生的閨房。此刻,睹物思人,更增加我內心的傷感。
西園寺南胡亂躺在地上,半閉著眼睛麵向天花板,一言不發。我也沒有和她說話,隻覺得心亂如麻,時而哀傷,時而憂懼,時而懊悔,但更多的時候,則是一潭死水般的麻木。現在想來,我真是太糊塗,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當初我故意和綺奈子大吵大鬧,想要讓她趕快離開我這個吃人魔,重新尋找新的幸福,結果,綺奈子精神失常,而且居然跑到了荒魂社社,大概她覺得,那個鬼地方的疑點最大。結果,她陰差陽錯地和我重逢,道空的話,她顯然全聽到了,因此才會不顧一切地和道空同歸於盡……
仔細想想,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綺奈子,當我發現我所愛的人,短期內突然性情大變,一反常態地大鬧分手,我也很難接受,也大有可能鑽牛角尖,而不會簡簡單單一刀兩斷。這三年來,我和綺奈子之間,有太多的歡樂和柔情,同時也建立起了太多的依賴。和她分手,我已經過深思熟慮,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然而綺奈子並不具備這些因素,這個突然的打擊,讓她心理崩潰、精神失常。
這半年來,我的身體,一點點地發生變異,逐漸變成裂魔。想到這裏,我不禁自怨自艾,甚至想當場狠抽自己兩個大嘴巴。——這麼長的時間裏,那麼多明顯的身體異變,我都一直瞞著綺奈子,但瞞來瞞去,最後依然是紙裏包不住火!那幾個月裏,我總覺得綺奈子不理解我,可是我對她又理解多少呢?我一直自以為聰明、博學,現在想來,我糊塗透頂、愚蠢至極。
渾渾噩噩地捱到傍晚,街上燈火通明,喧鬧之聲鼎沸。聖誕前夕的平安夜即將到來,可我卻感覺渾身越發疲軟。西園寺南也精神很差,但她強打著站起來,說要出去散散步。“走吧,難得的聖誕夜,和我一起出去轉轉?今天晚上渾身沒力氣是理所當然的,越是歡樂的節日,陰氣就越稀少,對於我們裂魔來說,人類的恐懼是我們的生命能源,越是喜慶的場合,越是我們裂魔的喪門星。”
我實在太困乏了,可又睡不著,渾身說不出的難受。“算了,我還是躺會吧!”
西園寺南沒有勉強我,獨自走出去,說她今夜多半不回來。“這應該是我最後一個聖誕夜了,出去湊湊熱鬧吧!不過,趕快死掉也好。”她的語氣很平靜,但分明夾帶著無盡的悲涼。
滿身繃帶的西園寺南出去了,在人群中,她大概會製造出殘像,掩蓋住她的真麵目。就算她不那樣,大家看到裹滿繃帶、滲出綠膿的她,在短暫的驚嚇與慘叫過後,都不會留下半點印象。裂魔的一切,注定不會在人類曆史上留下記錄。這是天意。
忽然,門開了,從外麵走進一個麵容憔悴,卻似曾相識的中年女人。我悚然一驚,猛然意識到家裏的大門一直虛掩著。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推門走進我家的不速之客,竟是星澤雪翎的母親。當我認出她,和她打招呼的時,內心五味雜陳。“星澤太太,是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