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星澤雪翎被吊死，二村雄一郎“人間蒸發”的離奇慘案，馬上在全校傳遍了。頓時，全校震驚，上下一片騷然。鈴木恭子所說的“繃帶怪人”，成了全校的話題焦點。
    當天中午，好幾個學生的家長陸續來到學校，質問校長等人：如此的治安狀況，何以保證自家孩子的生命安全？全校那麼多老師，究竟所司何職？這到底是正規的校園，還是殺人的屠場？
    一些學生也跟著煽風點火，散布不負責任的小道消息。理事長和校長的辦公室大門，都被貼上標語，上麵公開宣稱，凶手是學校的老師。
    老師講課大都有氣無力，連作業都懶得布置。每個老師都說必須嚴抓校內紀律，絕不能造成內亂，讓隱藏在暗處的殺人魔繼續渾水摸魚，製造新的慘案，可是，誰也沒有任何實際行動。
    午飯前，神塚主任把大家都招集到操場上，發表了一通講話。他的本意，是為了要大家團結互助，共度難關，特別要樹立自我保護意識。可是，就在他講話的時候，至少4個學生，不是丟了錢包，就是丟了手機。究竟誰偷的，隻有天曉得。
    連大偵探紫堂澈影，立場也變得很尷尬。他和一大群隨之趕來的警察，把案發的廁所乃至全校，搜了個底朝天。最後大家麵麵相覷，個個搖頭歎息。紫堂澈影在全校師生心中的地位，頓時一落千丈。
    “什麼大偵探，他不來還好，怎麼他剛來，學校裏就又出了命案？簡直是瘟神！不能破案，還叫什麼偵探？！”“看他的樣子，當個偶像明星還差不多，指望他破案，簡直是笑話！”大家議論紛紛。
    我作為星澤和二村的班主任老師，也如坐針氈。“星澤和二村都是你班裏的學生，他們上廁所，在廁所裏一個吊死了，一個不明不白地失蹤了，你這個當老師的在幹什麼？居然在和所謂的大偵探聊天！”從許多人的目光和神態裏，我都能看到這樣的指責。連綾小路聖音，都有些垂頭喪氣，見了我也沒再說什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綾小路聖音的身世，任何知情人都沒有說出去，因此全校絕大多數師生都不知道。否則，大家對綾小路的態度，這時候很可能會發生180度大轉彎，天曉得會鬧出什麼後果。
    不過，我轉念一想，綾小路聖音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孩，我完全說不清。我越來越有種直覺，綾小路聖音在這一係列的殺人案中，嫌疑比誰都大。此外，我暗想，即使綾小路的身世在全校傳開，大家都把她當作最大的嫌疑犯，她也不會受到什麼傷害，甚至根本滿不在乎。況且，誰也沒有她的犯罪證據。
    一念至此，我猛然感覺，綾小路聖音，絕對不是個普通的17歲女孩，她甚至比所謂的綠衣繃帶怪人，還要難以捉摸，還要詭異！
    一對同性戀男子收養的女孩。一對黑道綁匪的親生女兒。一個沒有7歲以前記憶的轉校生。此外，她還是個美女，更是個才女，體能也好得出奇，而且總是那麼開朗，甚至，她還和當今的大偵探紫堂澈影，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其中的任何一條，差不多都屬於小概率事件。這麼多小概率事件，都在一個人身上重疊，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摸摸自己的眼睛。在手指接觸到眼皮的一刻，我心裏又是一顫。我的眼睛裏，分明有個腫塊，不過輕輕地摸了一下，感覺就這麼明顯。我又摸摸另一隻眼睛，還是能感覺到，裏麵有個堅硬的東西，手感非常明顯。
    難道，是腫瘤……癌……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再仔細摸摸兩邊的眼睛，這一次，裏麵的“腫塊”，似乎比剛才小多了，不過，總是隱隱約約的感覺，依然存在著。
    我的心，頓時像打鼓一樣，連呼吸都有些吃力。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緊走了幾步，伸了幾下胳膊，同時再次仔細摸摸自己的兩隻眼睛……
    這一次，我摸了好半天，剛開始，似乎還隱約覺得，一隻眼睛裏，好像有個又小又硬的東西，但反複摸了一會，“腫塊”就似乎完全消失。無論我怎樣“用心”去感覺，還是沒有再摸出眼睛裏有什麼東西。
    幻覺，illusion，這個詞，反複縈繞在我的腦海中。幻覺也罷，總比眼睛裏真的出現腫塊好，至少幻覺不用開刀，更死不了。我默默地安慰自己，可是我的內心，一點也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依然像堵塞著鉛塊一樣。
    別胡思亂想了！我厲聲對自己暗喝道。此刻，我感覺自己的眼睛裏，有種說不出的酸脹感，一旦合上雙眼，就不想再張開，渾身上下，也感到異常疲倦。眼睛難受很正常，肯定是剛才我一直摸，一直按，太使勁了……渾身沒勁，這也難怪，最近出了這麼多怪事……可是，自從五月初，我的精力就明顯越來越差……當時，星澤雪翎突發怪病，四肢的肌肉沒有一點力氣，綾小路聖音，也恰恰是在星澤生病的當天轉來！
    想到這裏，我忽然想到我上個月，看過的一篇恐怖小說。故事裏，一個很妖豔的女鬼，能一點一點地吸食別人的精氣神。任何人，一旦和她交往，都會迅速被她迷住，然後，這個人的體力，就會逐漸下降，最終被那個邪惡的女鬼，吸食到油盡燈枯。原本身體健壯的少年，死的時候，變成了一把骨頭。綾小路聖音，莫非，她也像故事裏的女鬼一樣，專門吸食別人的精力？
    如果，綾小路聖音的真麵目，就是這樣的女鬼——那麼，她的一切，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她所謂的陽光明媚的個性，正是一種必要的偽裝，唯有這樣，才能吸引別人和自己交往，以便把對方纏上，一點點地不斷吸食對方的精氣神……
    想到這裏，我的汗水已經濕透了脊背，這麼荒謬的事，究竟有沒有可能？否則，為什麼，我在過去的27年裏，都一直非常健壯，但自從我迷上綾小路聖音之後，我的身體狀況，就迅速滑坡、每況愈下呢？！
    上學期期末，學校門口附近經常出現被殺死的小貓小狗，凶手使用的手段極其殘忍，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慘不忍睹。隻有綾小路聖音，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為那個慘無人道的凶手辯護！她居然說那個缺德的凶手，無論如何，也不該受到法律製裁！難道，那個暗中殘害十幾隻小貓小狗的王八蛋，正是綾小路聖音？
    綾小路聖音，那個看上去非常可愛的小美女……她的真麵目，居然是個既殘忍又瘋狂的惡魔……想到這裏，我頓時充滿疑惑……
    我突然想到，在許多偵探小說裏，許多貌似善良的女人，真麵目就是殺人凶手。偵探小說雖然是虛構的藝術作品，但任何虛構的想象，總來源於現實生活……
    偵探小說……貌似善良的女鬼……這一類的故事情節，紛紛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想到偵探小說家橫溝正史的名作《八墓村》，在這個故事裏，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森美也子，平時既熱情開朗，又非常能幹，而且也是個美女——和綾小路聖音非常像。我忽然又想到，綾小路堪稱全校的人氣明星，大家都喜歡和她在一起，而《八墓村》中的森美也子，也是這樣的人——她煽動眾多村民，把無辜的辰彌當作災難的根源，爭先恐後地追殺他。
    想到這裏，我感到綾小路聖音實在很恐怖，她擁有女妖般的邪魅，足以把全校師生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甚至不惜為她出賣靈魂，充當她的幫凶……
    然而，盡管我對她充滿懷疑，甚至在內心深處，已經百分之百地斷定，她絕對不是善類，絕對和這一係列命案，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可是我心裏的想法，一直沒對任何人說。每當我遇上她的時候，都會忙不迭地和她打招呼。我發現自己實在很懦弱。另外，我對紫堂澈影，也頗有疑慮。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出乎我的預料，星澤雪翎和二村雄一郎的父母，都一直沒有露麵，也沒有打電話詢問。好幾次，我鼓足勇氣，撥通他們的手機，每次都是“呼叫無應答”，過後也沒人給我回電話。
    星澤死了，二村失蹤了，這些，肯定要通知他們家長，否則，他們家長早晚會親自到學校追問：孩子為什麼放學後一直沒回家？到那時，後果會更糟。然而，我寧願再拖延一會，盡管心裏越發不安，卻又不想采取任何行動。
    到了下午，又來了一大批警察。他們把學校包圍，尤其是上午發生離奇慘案的廁所，全都搜查個底朝天。我和鈴木恭子，還有朝倉校長和神塚主任，都受到警方的詢問。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被警察作了筆錄，同時被錄音。綾小路聖音主動來到警察麵前，說了不少自己的所見所聞，也都被記錄下來。
    但與此同時，再次發生了更加離奇的怪事。
    星澤雪翎的屍體被警察帶走，到了警署，大家猛然發現，警車裏“星澤雪翎”的屍體變了樣，滿頭滿臉都纏滿了繃帶，繃帶上滲出黑黃色的液體，屍體的周身上下腫脹異常，散發著撲鼻的惡臭。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紫堂澈影親自和好幾個法醫一起，把繃帶拆開。結果令大家更為震驚：屍體的頭部和身體，居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被砍掉的頭顱，和下半截身軀，用繃帶緊緊裹在一起。
    繃帶裏裹著的屍體，頭顱部分，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蓋骨，頭骨的主人究竟是誰，一時很難核查。而下麵的無頭身軀，早已腐爛得一塌糊塗，膨脹得像個充氣的巨人，特別是腹部，鼓得像個氣球，周身一片惡臭的烏黑，黑中透綠。指甲大都已經脫落。
    稍後，紫堂澈影對聞訊趕來的媒體記者解釋道：這是典型的“腐敗巨人觀”。之所以會在烏黑中透著墨綠色，是因為屍體產生的腐敗氣體中，含有硫化氫。硫化氫和血紅蛋白相結合，產生綠色的硫化血紅蛋白。屍體之所以會膨脹、惡臭，是因為充滿了各種腐敗氣體。
    對無頭屍體的進一步化驗，結果令所有警察瞠目結舌。這個無頭屍體，居然是將近兩個月以前，在我校廁所裏“神秘”被殺，隻剩下一顆腦袋的化學老師“源耕三郎”——他的真實身份，是在逃的通緝犯田原耕四郎。
    在盛夏季節，屍體一般隻要兩三天，就會出現腐敗巨人觀。如果經過兩個月的時間，屍體各部位的軟組織，應該早就發生液化，此時已然消失殆盡，隻剩下白骨。就算在冬天，以日本的氣候，陸地上的屍體出現腐敗巨人觀，也用不了一個月。
    顯然，該屍體在相當一段時間內，肯定被冷藏在某個地方。可是，大白天在學校的廁所裏殺人，神出鬼沒地把無頭屍體搬走冷藏，此外，還能在高速行駛的警車裏，“從容不迫”地將屍體掉包。——到底是什麼人，能做出這樣的事？作案者究竟用的是什麼手法？
    警方一致認為，凶手不止一個人，而且，在鬆陽學園乃至警察內部，都很可能有凶手的共犯。不過，大批警察折騰了一下午，詢問了許多人，最後依然沒有結論。
    神塚主任反複通過校內廣播重申：現在是非常時期，任何人打架或者偷東西，立刻開除並移交警方處理。大橋老師說她頭暈肚子疼，還沒到放學，便在警察的陪同下提前回家。
    打架鬥毆之類的惡性事件，雖然在全校都沒有發生，但大家個個精神萎靡，彼此刻意保持距離甚至相互猜疑，仿佛殺人魔就是自己的鄰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