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就在我們和紫堂澈影說話的時候，校園裏，再次發生了離奇的命案。
    那時，全校正處於上課時間。正因為如此，紫堂特別要求，暫時別把綾小路聖音叫到他麵前，等下了課再說。
    這時候，在我負責的2年B組教室裏，星澤雪翎提出要上廁所——當時是天野家子老師的數學課。
    本學期伊始，星澤就來到學校，坐在輪椅上，上學由他媽媽推著。不知為什麼，星澤太太從上學期期末，就突然對我產生了很大的敵意，總懷疑我和綾小路聖音，對星澤雪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星澤太太還打電話到我家，對我厲聲大罵。開學後，每次她見到我，都橫眉冷對一言不發。反倒是星澤雪翎，好幾次當著他媽媽的麵，喜笑顏開地向我問好，似乎故意做給他媽媽看——他的笑容裏，分明帶著對他媽媽幸災樂禍的敵意。
    星澤依然四肢無力，他去上廁所，需要另一個學生把他推過去。在他從馬桶上站起來的時候，也需要有人攙扶。當初，星澤身體強健時，曾是全校的人氣明星，如今他病了將近四個月，依然沒有起色。昔日那些喜歡他的女生，現在紛紛離他而去，甚至到處傳播流言蜚語，把他貶低得一錢不值。
    連過去最喜歡他的清水映香，如今也和他行同陌路。隻有相貌平平的鈴木恭子，依舊每天照顧他，儼然取代了過去清水映香的位置。星澤上廁所的時候，鈴木主動陪著他，幫星澤推輪椅。“你是女生，星澤進了廁所以後怎麼辦？還要有個男生陪著。”聽了天野老師的話，一向和鈴木恭子關係很差的二村雄一郎，忽然自告奮勇地要求一起去，為他們幫忙。
    過了二十多分鍾，已經下了課，這三個人還沒回來。課間，很多上廁所的同學猛然發現，鈴木恭子癱倒在男廁所門口不省人事，上身的半袖製服攤在地上，在她裸露的肩膀和手臂上，有不少橫七豎八的指甲痕。男廁所裏空無一人，星澤雪翎早已回到教室。
    大家圍住鈴木，把她喚醒，紛紛問她怎麼回事。鈴木睜開眼睛，頓時“哇——”的一聲，號啕大哭。
    她說：二村推著星澤進了男廁所，她獨自走進旁邊的女廁所，準備小便，突然見到一個滿頭滿臉纏著繃帶、身穿墨綠色西裝的怪男人，一邊向她走來，一邊嘶啞地咳嗽。他的雙手，沾滿了鮮紅的血跡。她不顧一切地奪門而出，忽然腿一軟昏倒在地上，直到此刻被大家救起——這就是她看到的全部經過。
    紫堂澈影當時就在鬆陽學園，聽了鈴木恭子的敘述，沉默了好半天。
    綾小路到底還是被神塚主任從課堂叫到我的辦公室。事後，綾小路對我說，當時神塚主任對她露出滿嘴大板牙，笑得很肉麻，還一直拐彎抹角地詢問：你家和紫堂偵探或者警視廳，是不是有什麼特殊關係？
    當神塚主任把綾小路帶到我們麵前時，在我身旁的紫堂澈影，臉色頓時沉下來。神塚主任望著紫堂，一臉諂媚的表情。“你真的來啦，有點不敢相信！”綾小路一見到紫堂，頓時歡呼雀躍，“紫堂偵探，我叫你澈影哥哥好啦，你喜歡嗎？”
    就在綾小路說出“澈影哥哥”這幾個字之後，我看到，紫堂的身子顫了一下。
    “數學無聊斃了，我經常在課堂上看漫畫。”綾小路一點也沒在意剛才紫堂的異常反應，“澈影哥哥，還有尾山老師，你們想問我什麼，盡管說吧！”
    紫堂澈影微微一愣，馬上對神塚主任等人點點頭，示意隻和綾小路一個人聊聊，其他人最好別插嘴。“綾小路仁司醫生，還有他的心上人忌部剛男——不，應該尊重他本人的意願，叫他藥師丸晴依——現在都很好吧？”
    “我爸我媽都很好。我家的事，你都知道啦？”綾小路稍微一愣，但立刻又現出了輕快的笑容，“不少人一聽說，我是一對同性戀男人的養女，都會嚇一跳，然後就一個勁問我家裏的所有事情。幸好我從8歲起，早就習慣了，否則，我的心，每星期至少要受傷兩三次，現在早就傷得報廢啦！”
    我和紫堂澈影都笑了，大橋老師和神塚主任麵麵相覷，彼此搖頭皺眉。
    綾小路聖音和紫堂大偵探一見如故，聊得非常開心，我越發感到，這兩個人在很多方麵都很接近，簡直堪稱王道絕配。
    “十年前，我在東京郊區，被三個人綁架。當時我為了逃生，幾乎不擇手段。我把為首的歹徒身邊的女兒突然劫持住，卻被他們堵在陰暗潮濕的小倉庫裏。我的手一直抵在那個七歲女孩的脖子上，和那三個歹徒，還有那女孩的媽媽，僵持了很久。”
    紫堂澈影說到這裏，表情忽然嚴肅了，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緊盯著綾小路聖音，偶爾也向我們這邊掃一下，“最後，那三個歹徒內部分裂，在自相殘殺中同歸於盡。那女孩的媽媽瘋了，放了一把大火。當時我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我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幫匪徒，卻忘了被我劫持在身邊的女孩，也想要我的命——那女孩，在被我控製住之後，一直喊我‘澈影哥哥’。”
    “然後呢？那女孩被你從火海裏救出來了，以前你在電視上說過。她現在怎樣了，你知道嗎？”綾小路柔聲問道。忽然，她向紫堂‘噗嗤’一笑：“對不起啦，剛才我隻是隨口叫你，勾起你不開心的回憶了？澈影哥哥，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會避開這個稱呼的。不過我還是希望，小時候的事，不要在你心裏留下陰影喔！”
    綾小路從語氣到表情，都是那麼可愛。我發現，紫堂澈影在綾小路說話的時候，好幾次望著她有點發愣。“綾小路，你一直沒有7歲前的任何記憶嗎？你失憶多久了？到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嗎？”紫堂望著綾小路的眼睛，幽幽地問道。
    “什麼也想不起來，隻有一些零零碎碎，而且特別混亂的片斷，而且似乎相當恐怖。這些零碎混亂的片斷，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裏。夢裏的情節，醒來很快就模糊了。”
    “荒穀美子！還有荒穀靜、荒穀和一，這幾個名字，你有印象嗎？”紫堂還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表情，語氣平和地插了句——他的目光，一直沒離開綾小路的臉。
    聽到紫堂提起荒穀和一這個名字，我的心猛然一動。前些天，我也說不清自己出於什麼目的，忽然上網查起了紫堂澈影的資料。在出雲市警署和某大學犯罪心理學專題的網站上，都講到了10年前紫堂澈影遭綁架後，智鬥三名劫匪的案例——那個女兒反被紫堂製住的劫匪頭子，就叫荒穀和一。當時他的女兒正好7歲。綾小路聖音也是7歲那年失去了記憶，而且她又是被收養的女孩——難道，她就是……？
    “荒穀美子是我過去的名字，爸爸早就告訴我了。不過我還是喜歡我現在的名字，‘聖音’是我自己起的。”綾小路的話，一字一句地傳入我的耳朵，“另外兩個，是我的親生父母吧？”那一刻，我一下子愣住了。
    “荒穀美子，荒穀和一……”坐在我對麵的大橋老師，喃喃地叨念著，又看了看我，以及坐在另一邊的龜田老師和神塚主任。神塚主任早已發覺，紫堂相當不拘小節，在他麵前太拘謹反而見外，因此很快坐了下來，卻一直沒有開口，似乎對紫堂的為人吃不準，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大橋老師掏出手機，顯然是要上網查什麼。“荒穀和一是十年前的綁匪，紫堂偵探就是被他們……荒穀美子，就是荒穀和一的親生女兒！”她突然尖叫起來，“你們看，我的手機能上網，不止一個網站，都寫得清清楚楚！荒穀美子，就是被殺掉的那個綁匪的女兒！”
    “什麼——？綾小路，你這個……”神塚主任猛然一躍而起，“紫堂偵探，對綾小路這種一直隱瞞著自己、鬼鬼祟祟的家夥，完全不用客氣，最近的命案，很可能和她有關。我們鬆陽學園對警方的工作全力支持！”
    “是啊！”大橋老師也跟著搭腔，“我早就感覺綾小路和別人不一樣，別看她表麵裝得很天真，其實內心極端複雜，根本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她說她從小失憶，就算是真的，也說明她不是正常人。她所謂的父母，你也知道，都是男的，一對變態的同性戀……”
    “綾小路以前的身份，不能說明現在的任何問題。再說，劫匪的女兒，並不是劫匪本人。還有，你怎麼知道綾小路聖音，和最近那些殺人案有關？”我不知是怎麼想的，騰的一下子站起來，居然為我一直懷疑的綾小路大聲辯護：
    “在校園內最先被殺的，是化學老師源耕三郎，也就是殺人越獄之後，在逃的田原耕四郎。他不明不白地死在男廁所，當時的綾小路，和我班裏差不多所有的學生，都在本班教室裏，大家可以互相作證。之後的暑假，校園周圍不斷有參加各種社團集訓的學生被殺。但是，凶手絕不可能是綾小路聖音！
    “因為首先，被殺的9個本校學生，有7個都是男生，而且全都是暴力致死。被殺的人，有棒球社的主力。單憑綾小路一個女生，就算她的身體再好，也完全不具備殺死這些人的能力。“其次，當時的她，在遠離東京百裏之外的小山村裏，那裏是我的老家。我回老家以後，恰好看到了她，還和她麵對麵說過話。她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再說，你們誰有她犯罪的證據？或者，就算你們說她在幕後遙控指揮，可那直接殺人的，又是誰呢？人命關天的事，總不能憑感覺瞎猜吧？”
    我越說越激動，眼看著神塚主任火辣辣的目光，直盯著我的臉。“尾山，別說了！你聽見沒有？！”龜田老師好幾次厲聲打斷我的話。我掃了綾小路一眼，猛然看到她在對我點頭微笑，驚疑中，又發現紫堂，也不時對她現出透著幾分頑皮的可愛表情，分明在示意她不要慌張，甚至還帶有“一切有我為你撐腰”的味道。我頓時勇氣倍增，同時也騎虎難下。就這樣，我一口氣把話說完，完全不顧神塚主任早已暴跳如雷。
    “你給我住口，出去！”神塚主任一把揪住我胸前的衣領。此人一向庸懦，現在有紫堂在場，他自信有人撐腰，頓時火冒三丈，吼聲如雷。
    “尾山老師，你的頂頭上司讓你出去，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紫堂澈影的話，令我大為驚愕。斜視身旁，大橋老師在對我冷笑，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我頓時心裏一涼。猛然，我發現麵前的神塚主任神色大變，嘴巴半張著，表情極為尷尬，夾帶著幾分恐慌。與此同時，我感到有人輕輕拍了我的後背一下，還有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
    “我們一起走吧，換個幹淨些的地方繼續聊。”紫堂澈影打量著我，“體格不錯喔！感覺你和綾小路有點像一對情侶。我在你們中間，像不像個電燈泡吖？”
    紫堂又掃了神塚主任等人一眼，像是喃喃自語，但聲音足以讓這裏的所有人聽見：“這樣的氛圍，足以把很多人才都變成廢柴。”
    紫堂挽著我和綾小路，一起走出了職員室，全然不顧被“晾”在那裏的神塚主任等人。我感覺我的頭腦一片木然，二二忽忽地隨著他們走出教學樓，來到操場一角的樹蔭下。綾小路很開心地說，現在秋高氣爽，難得翹課出來，和可愛的大男孩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