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綺奈子，我不是……你聽我說完可以嗎？”  
    “不是什麼？你究竟有多少事，都一直瞞著我？你自己心裏清楚！你……你變了！”綺奈子的眼睛裏，不斷淌下淚水，可她的目光，卻像火焰一般灼熱，“正樹，我現在，隻想要你一個明確的答複，我在你心裏，究竟處於什麼樣的位置，是無關緊要，或者是個包袱，是個累贅？你是不是早就開始討厭我了？”  
    “綺奈子，你聽我說。”我感覺我的全身，充滿了難以名狀的無力感，“我爸我媽都在門口看著呢，Crystal  Daphne的事讓他們都知道了，反而更麻煩……”  
“你爸你媽看著又怎麼樣？Crystal  Daphne剛回家，就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明不白地死了，整張臉被活生生地剝下來……”
綺奈子大聲打斷了我的話，還沒說幾句，早已泣不成聲。我心煩意亂地扭過頭掃了眼門口，媽媽叉著手站在那裏，臉色鐵青。旁邊的爸爸和我四目相對，向我連連搖頭，又衝著綺奈子的後背，現出鄙夷的神情。  
    “綺奈子，你鬧夠沒有？！”父母的態度，讓我心中也燃起了怒火，“哭鬧有用嗎？你本來就發燒，洋子那邊的事，也需要我們盡快解釋清楚，你還嫌麻煩不夠？”  
    “你說什麼？我胡鬧，你還有理啦？！”綺奈子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八度，緊接著一陣幹嘔。我連忙上去扶她，被她奮力掙開。她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流著淚咄咄逼人地質問我：  
    “臨放假前，鬆陽學園裏出了那麼多事，你為什麼一直瞞著我？所謂的化學老師其實是個越獄在逃的殺人魔，他在廁所被砍了腦袋，你們學校大概早就亂了吧？我不知道你當時是什麼心情，那些天，你老說肚子裏難受……你說啊，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這麼多天，你一直假裝若無其事，你對我到底有幾句實話？你說啊！”  
    “我……不是故意瞞你，是怕你擔心，反正那時……馬上就要放暑假了。”說話的時候，我很有些底氣不足。  
我心裏暗罵紫堂澈影，那張該死的臭嘴！剛才綺奈子得知Crystal  Daphne暴死，驚得六神無主，在放下電話的時刻，整個房間裏異常安靜，隻剩下電視機裏的聲音。紫堂的專訪已近尾聲，就在這時，他忽然提起了最近半個月發生在東京的離奇案件，全都圍繞著我工作的鬆陽學園。短短的幾句話，從六月底學校周圍大量貓狗被“神秘地”虐殺，到“源耕三郎老師”被砍下腦袋，再到最近幾天校門口附近，接連出現9具被分得七零八落的屍體，全都一清二楚地傳入我和綺奈子的耳朵。
紫堂最後說，他決定親自到東京破獲這一係列疑案。一切全都敗露了！其實，我早有預感，紙裏包不住火，早晚會有這樣的結果。  
    “你最近瞞著我的事情還少嗎？《裂魔殘像》是你拷貝到我電腦裏的吧？北條裕子和江川由美她們的事，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吧？我承認，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你。”綺奈子抽泣著，忽然扭過頭，徑直來到房間的門口。  
北條裕子？江川由美？似乎有些熟悉。是我和綺奈子第一次看《裂魔殘像》的那個晚上，她對我提到過的，都是她過去的同學，三年前，先後不明不白地死去……
——對，就在今天早晨，Crystal  Daphne一見到那個繃帶女人時，脫口喊出的“西園寺南”！她們三人，都死得和Crystal  Daphne，甚至所謂的源耕三郎老師一樣詭異！可是，這和《裂魔殘像》又有什麼關係？  
《裂魔殘像》我隻看了其中一小部分，大概連四分之一都不到。綺奈子既然已經發現了，她多半也看了，而且很可能從頭到尾都看完了，今天上午我不在家的時間，足夠……
想到這裏，我忽然打了個寒戰：《裂魔殘像》的係列恐怖故事裏，連三年前北條裕子她們的事，也有描述——如果真是那樣，《裂魔殘像》的每個故事……難道，都並非虛構，而是真實情況？  
    “哢——嚓！”一記聲震屋瓦的響雷，讓我一個激靈。我突然發覺綺奈子輕輕地推開房門，頓時一陣寒風迎麵襲來。外麵的暴雨同狂風夾雜在一起，聲音很刺耳。“織月小姐，你要幹什麼？把蚊子都放進來了!”身後的媽媽怒聲大叫。
    那一刻，我麻木得有些異常。我眼睜睜地看著綺奈子緩緩地推開房門，走向外麵的庭院中心，直到稍後父母和爺爺同時失聲驚叫，我才如夢初醒，跨步衝到門外。猛烈的瓢潑大雨，呼嘯著傾瀉在我的頭上臉上，霎時間淋透了我的全身。  
    綺奈子呆立在雨中，一言不發地望著我。“綺奈子，你這是……幹什麼？你不冷嗎？你現在還在發燒啊！”我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了。自我認識綺奈子以來，她從沒有過這樣的舉動。
我伸出雙臂，想要輕輕地扶她回去。“走開！”她用力一掙。好一會，我的手愣愣地半張在那裏，不敢接觸她的身體。
“綺奈子，綺奈子，你……你這是……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是央求著她，內心充滿了無助。說著說著，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  
    接二連三的雷電，在我的頭頂上空，天崩地裂般地劈閃轟鳴，這反而讓我在冰冷的寒戰中，身心更加麻木。我和綺奈子並排站在傾盆暴雨的風口浪尖，良久，無言。  
“你回屋裏去吧，你這是何苦，不冷嗎？”綺奈子忽然開了口，語氣異常柔和。
“綺奈子……”我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那一刻，我隻想得到她的原諒，別無所求。
“你還怕我不原諒你嗎？我的性格，難道你還沒摸透？外麵太冷了，別感冒了，你趕快回屋裏吧！”就在我猶豫要不要幹脆撲上去跪倒在她腳下時，她的話讓我內心稍寬。
“好Kitten，好姐姐啦，我不該瞞著你，我錯了……”我流著淚，用有些撒嬌的語氣，不住地向她道歉。我和綺奈子是“姐弟戀”，當她不開心的時候，我和她撒嬌，叫她姐姐，每次都能很快把麻煩擺平。  
我一邊說，一邊輕輕拉住綺奈子的手，想要讓她和我一起進屋。出乎我的意料，綺奈子像觸電一般把我的手甩開。“怎麼了？”我有些不安地問。  
“正樹。”綺奈子轉過頭望著我，幽幽地說，“現在，我隻想一個人在雨裏靜一靜。你快回屋裏吧，給我一點調整心情的時間，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我望著既無比熟悉又充滿陌生的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怎麼，連這個要求，你都不能答應我嗎？非要陪我一起站在雨裏，讓我的心加倍受煎熬，我不聽話，你就這麼殘忍地懲罰我，是嗎？”  
“綺奈子……”我轉過身，不敢正視她的臉，尤其害怕看到她的眼神。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慢慢往回走。此刻，我完全不知道，我該怎麼做。  
……  
“哇——噢……”一陣低沉的呻吟，緊接著，我發覺眼前一片有些朦朧的燈光。是夢，現在我正躺在床上！我猛地睜開眼睛，電燈一直亮著，窗外一片昏黑，起身回望身後地鍾表，淩晨四點半了。身旁，綺奈子支撐著瑟瑟發抖的身體，在床邊不住地幹嘔，她已經吐不出什麼了。  
    “綺奈子，你怎麼樣了？”我趕緊下床，給她倒了一點熱水，輕輕搖動著水杯。“現在溫度應該正好，先漱漱口喝點水吧。”地上放著一個臉盆，這是專門給綺奈子預備的，從她晚上臨睡覺時，就開始嘔吐。扶著綺奈子喝水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剛才的夢，夢裏的一切，和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絲毫不差。  
昨晚，我半個月以來一直隱瞞著的一切，都徹底暴露了，紫堂澈影在電視專訪的最後，全都說了出來。當時，綺奈子正為Crystal  Daphne的暴死，情緒極度低落，聽到紫堂澈影關於鬆陽學園發生疑案的話，頓時厲聲質問我這是怎麼回事。
綺奈子和我吵鬧的情景，一如剛才的夢境。最後，綺奈子倒在雷雨交加的庭院中，被我和父母一起抬了進來。出乎意料，綺奈子的精神很快就恢複了，臉色看上去也很好。她再三說不要緊，拒絕再次被送到醫院。我給她試了體溫，不到39度。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她一直不怎麼說話，但她的手指，卻不時輕輕撫摩著我的胳膊和脊背。
晚上十點還不到，她忽然說想要提前一點睡覺。就在她到洗手間刷牙洗臉之時，開始嘔吐不止。我摸摸她的額頭，體溫顯然更高了。父母和爺爺都在其它房間看電視，誰也不搭理她。綺奈子要我別驚動他們，嘔吐完草草地漱漱口，便和我一起睡下。夜裏一點多，綺奈子又吐了一回，我從洗手間端來個舊臉盆，放在房間裏備用，床頭的台燈一直亮著。  
綺奈子喝了些溫開水，再次躺下去。我把盆裏和地上稍微清理一下，頓感周身異常困乏，也一頭倒在雙人床上。暴風雨中，讓的心我備受煎熬的時光——剛才夢裏“再現”的一幕幕——一直籠罩在我的心頭，個中滋味，實在難以訴諸筆墨。  
漸漸的，我的意識有些模糊了，渾身到處酸軟難耐。不知什麼時候，我似乎發覺，有個陌生的人影，剛才一直在窗外往我和綺奈子這裏偷看。我恍恍惚惚地緊緊追著那個影子，接著看到了爺爺在另一個房間裏睡覺，我為了追趕那個神秘地人影，驚動了爺爺。（我和爺爺睡覺的房間，都是關著門的，況且中間隔著好幾個其它的房間。我是怎麼進入爺爺屋裏的，不得而知，不過，當時我也沒有多想。）
爺爺很生氣地對我大吼，但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接下來，我似乎用什麼尖銳的東西把爺爺殺了，爺爺的血濺了我一臉。剛才那個人影，一直在我的頭頂上方，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個人的容貌，過後全然沒有印象，隻記得此人多半是個女的，容貌非常清秀。  
突然間，我一聲驚叫，睜開了雙眼。又是夢？！我長出了一口氣，下意識在臉上摸了一把，頓時驚得渾身上下透心涼：手上滿是散發著腥味的血跡，臉上也覺得粘糊糊的——難道，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頓時，我的頭腦變得格外清醒。窗外早已天色大亮，但身邊的綺奈子依然睡得很沉。我屏住呼吸，用力搓著雙手，大概要把血跡搓掉。盡管我心裏明白，這種掩蓋的方式純屬徒勞。我的心似乎縮成了一團，從肚子裏到嗓子眼，都和心髒劇烈的顫抖發生著共鳴。  
忽然間，我看到綺奈子已經睜開了眼睛，默默地看著我。一陣冷徹骨髓的絕望，頓時擴散到我的全身。我真的殺了爺爺嗎？手上和臉上的血……一切全完了！  
然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綺奈子看著我，麵色非常平靜。我有些狐疑地看看自己的手，一幹二淨什麼也沒有，再摸了把臉，剛才的血跡，完全消失了。  
難道，剛才臉上和手上的血，都是我的幻覺？我，明明看的很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