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一切平靜無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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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上午一進門,我就隱約發覺,同事們對我的態度有些異樣。中午休息時,在隔壁的職員室,幾個老師見我從門口路過就紛紛議論,說話聲音很大,大概巴不得讓我聽見。
“……長得像個半大孩子,哪像個老師啊!上次理事長開會,他穿著一身短袖的adidas就進來了,還拿著一本《灼眼的夏娜》,在校長主任講話的時候偷看!”
“我早就說,教數學物理化學必須有真才實學,像正弦餘弦分力合力這些,絕不是照書念一遍就可以的。教生物或者地理的也一樣。我這教國語的相比之下,終究差了一截,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哈哈!”井泉老師的大嗓門從隔壁傳來,“一個是教英語,一個是教世界史、日本史的,說心裏話,我壓根就不怎麼瞧得起。英語好其實沒什麼,弄個破吉他到夏威夷當兩年流浪歌手,回到日本,英語水平就是第一流的。再說英語差不多都是選擇題,外加一篇小學一二年級看圖寫話水平的作文。還有那個教日本史的神塚老頭,昨天跟另外兩個老師一起,和我打了八圈麻將,輸得稀裏嘩啦,到現在還欠我三千五百多呢,八嘎!”
“神塚壽尊也一直協管教務,過去九條當麵罵他老糊塗。龜田和九條,其實關係也並不和,表麵誰也不說穿就是了。”說話的人,顯然是教數學的天野家子。
“哼,一本爛帳,任何管理層都一樣!九條那家夥,成天板著臉,動不動就說要裁員,自古以來,凡是搞恐怖政治的,都心理變態,心懷鬼胎。實話跟你們說,星期二晚上我到醫院,是理事長讓我去的。理事長正好碰到我,讓我抽空轉告九條:‘你安心養病吧,學校的事不用你操心了’,這等於明確告訴他該下台了,就算病好了也一樣。”井泉謙介老師忽然話題一轉,接著說:
“你想想,那個家夥長得像個高中生,流行歌曲偶像劇還有什麼OVA劇場版動畫,比誰都精通,成天和那幫學生聊得火熱,一下班就到操場舉杠鈴練俯臥撐。這樣的老師,能有什麼水平?世界史,不就是照著課本念嗎!像古希臘有個蘇格拉底,古羅馬有個愷撒大帝,還有唐朝在清朝前頭,這些我也知道。這種課,白癡就能教。九條臨死前想下地走幾步,為什麼偏要他攙著?九條死了,他也跟著暈倒了,聽大橋說,他一進病房就嘴唇煞白,渾身直打哆嗦,簡直比死了親爹還傷心。所以我早就說,這小子肯定有關係,現在都明白了吧?後台就是九條孝夫。搞不好,過去咱們的一舉一動,他都會向九條打小報告……”
“放屁!”我登時怒火衝天。自打我進入鬆陽學園工作以來,雖然和同事之間未嚐沒有芥蒂,但彼此都心照不宣,表麵一直很和氣。畢竟,這裏的每個人,教育程度都不低,身為高中教師,無論走到哪裏都算是有頭有臉。而此時,辦公桌就在我旁邊的井泉老師,在隔壁如此大放厥詞,分明是故意要我聽到。這種侮辱,我從來沒受過!
“井泉謙介,你混蛋!”我拍案而起,要衝到隔壁和他理論。可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感到一陣無比厭煩的疲倦,不由得長歎一聲,頹然坐下。
“尾山,別聽井泉胡扯,他就那個德性,小人!”大橋老師輕輕地對我說,最後一個詞,簡直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此時剛剛下午一點,雖然大家都已吃完了便當,但時間距離下午上課還有一段時間。龜田老師和其他幾個老師都出去了,職員室裏隻剩下我和大橋老師兩個人。
“說心裏話,我並不喜歡九條主任,見了他我就有點發怵。”大橋老師對我說,“但你對他的死傷心,也並沒有做錯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況且九條一直對你很不錯的。現在事已至此,好好調整一下心情吧,犯不著和井泉謙介這種人慪氣。”
“是啊……”剛才那股衝勁一旦過去,剩下的隻有灰心喪氣的乏力感。
“正樹,最近你一直不開心嗎?從一個月以前,你就經常心不在焉、萎靡不振的。”大橋老師的口氣,像個溫柔的大姐姐,“在我印象裏,你一直是個陽光大男孩,但在關鍵時刻特別果斷,特別靠得住。這一點,我好佩服你。”她端起水杯喝了兩口,接著說:
“還記得六年前,你剛來這裏實習的時候嗎?當時你還是個大三的學生。這附近有一群小流氓到處打架搶劫,幕後有成年人操縱著,不光鬆陽學園,周圍好幾個學校,也都不得安寧。學校裏有些壞學生,和這幫流氓勾結在一起,在校內橫行霸道,連老師都不敢得罪他們。要是我沒記錯,你來這裏實習的第四天,就在全校教師會議上,做出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你當時的身份僅僅是列席,按說根本沒資格發言,但你一連講了十多分鍾,連校長都一直仔細聽著,真是帥呆了!”
“那時候——沒什麼的。”這段往事,現在連我自己都快忘了,現在回憶起來,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還說沒什麼?!當時,神塚老師和那個井泉一致認為,必須加強對學生的管理,應當明令禁止學生攜帶手機、隨身聽等貴重物品到校,尤其要讓女生潔身自好,不得留長發佩戴飾物打扮得花枝招展,以免自取其辱。他們的話剛講完,你就馬上反駁,說這是鴕鳥政策,姑息養奸,而且損害到幾乎所有學生的權利,勢必會受到普遍抵製,很可能最後隻是一紙空文,鬧得校紀比現在更糟。這是你的原話,當時我都有點驚呆了。”
“當時我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困難事,不過幾個校外的痞子,最大的才二十多歲。逆來順受自己壓縮自己,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沒有勇氣反擊,隻會越來越受氣。再說,還有法律和警察。”
“哈哈,是啊。當時你提出,應盡快讓學生了解一些法律。要他們遵紀守法老實做人,僅僅是法製教育的一個方麵,最關鍵的,是要讓每個人都明白,自己擁有哪些神聖不可侵犯的人權,在什麼情況下,可以毫無顧忌地實行防衛——這是人際之間的戰爭法,每個有尊嚴的人都應該了解。
“你還說,學校裏哪幾個學生最霸道,相信在座的老師都心裏有數。隻要讓那些長期沉默的大多數‘好孩子’,在交完保護費之後,敢去告訴老師,馬上就可以把收錢的人抓住。這種人在‘校園黑社會’裏可能隻是小角色,但隻要讓他們意識到,學校乃至警方的勢力,遠比他們所在小團夥頭頭強大得多,不愁他們不把‘老大’供出來。這樣順藤摸瓜,馬上就可以打掉校內的惡勢力,同時能查出在校外操縱的究竟是什麼人。
“你說完以後,第一個支持你的,就是九條孝夫,那時他還不是主任。他說,隻要授予他整肅風紀的權力,最多半個月,就能讓保護費這個詞,在鬆陽學園永遠成為曆史……”
大橋老師的話,把我的思緒帶到了六年前。往事如風,流年似水。“唉,是啊,一晃六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腦袋裏想著別的事,嘴巴卻對大橋老師的話胡亂應和著。
“不過,還真得佩服九條。開會的第二天,他就把那幾個稱霸全校的‘老大’揪出來了,全是高中部的,哪個都比九條壯得多。九條收集到很多材料,也沒多廢話,直接通知他們家長,同時把警察也叫來了,有什麼話讓警察問他們。”
大橋老師談興很濃:“十天下來,開除了5個,21個人停學處分。之後的半個月,差不多每個班都有至少三四個,被九條叫來單獨談話,有時還把家長也請來。他明確對大家說,誰和誰有任何糾紛,都可以找他仲裁,但如果打架,就別怪他不客氣。
“不到一周,學校裏所有的暴力團夥全被打掉了,連小偷小摸都極少發生。為了收集校外流氓的材料,九條以校長的名義,和附近的好幾個中小學聯係,要求共同配合。到第五天,那兩個在校外操縱的‘黑老大’全都被抓了,校內風氣也從此好轉了。
“九條從此青雲直上。不過話說回來,九條的做法,用的基本都是你在會上的建議,可事後的功勞,全歸他自己。他隻說希望你畢業後來這裏工作……”
我微微一笑,想到自己年輕氣盛的歲月,頗有點洋洋得意。不過很快,自己六年前的很多事情,也紛紛從腦海深處浮出水麵,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最後隻化作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