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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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天生腦回路異於常人,總會在某些特殊場合下不合時宜地溜個號。
    比如現在,趁著胃痛間歇性地偃旗息鼓,文飲冰琢磨了一下,要是自己睜眼,沈翊鐵定尷尬。他這一尷尬不要緊,萬一胳膊打滑,把自己摔地上,樂子可大了。
    於是,她裝作不經意似地,在沈先生懷裏蹭了個舒服的位置,閉著眼睛繼續裝死。
    大概是練過武的緣故,沈翊看著清瘦,力氣卻著實不小,穩穩當當地將文小姐從一樓客廳搬運到二樓臥房。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把人輕拿輕放地安置在臥床上,又為她脫了鞋,扯過被子小心蓋好。
    文飲冰豎起一隻耳朵仔細聽著,發覺沈翊站起身走出門去,沒過多久又折返回來。旋即,溫熱的毛巾擦試過額頭、脖頸,力道拿捏得十分輕柔,邊邊角角都照顧到了,那仔細謹慎的架勢,活像文小姐是從哪座古墓裏出土的寶貝,碰一碰就碎了。
    文飲冰心頭忽而一動。
    這姑娘看著嬌柔,卻是在上海灘這個角鬥場裏實打實廝殺出來的,再往前追溯一點,自家老爹是胡子出身的實權派軍閥,雖然寵女兒,“嬌慣”兩個字卻是不知道怎麼寫的。
    這麼算起來,文飲冰活了二十年,直到此時,才在沈先生這裏感受到一點被人“嬌寵”的滋味。
    犯過胃病的都知道,這滋味雖然不好受,發作起來卻是一陣一陣的。顯然,這陣子痛得沒那麼厲害,以至於文飲冰都有閑暇分出神,腦回路差點飄出上海灘,都要悠悠蕩蕩地越過太平洋了。
    她忍不住把眼睛睜開一線,從長長的睫毛縫隙裏端詳著沈翊。
    這世上的人有形形色色,文飲冰自問胸懷還算大度,上輩子不管是西方式的力量型男,還是略顯造作的小鮮肉,隻要皮相能看過去,她都能欣賞來。
    而最能觸動文小姐那池心水的,當屬那種溫文爾雅、如琢如磨,言行舉止頗有謙謙君子風範,骨子裏卻又帶著一脈硬氣的……
    比如沈翊。
    文飲冰不是沒見過世麵的民國“土著閨秀”,這輩子打過交道的出色男人兩個巴掌也數不過來,不說別的,單是南四省的薛少帥,就稱得上萬裏挑一的拔尖人物。
    可不知是不是薛少帥心眼太多,容易誘發密集恐懼症的緣故,文小姐跟他認識這麼久,別說欣賞,隻要跟這男人多說兩句話,就不由自主地冒冷汗。
    沈先生就不一樣了。
    文飲冰從睫毛縫裏細細打量著沈翊,這男人清俊而充滿書卷氣的臉上,眉頭緊緊皺著,一隻手下意識地抬起,似乎想撫摸文飲冰的臉,卻在相距隻有一線時硬生生刹停,猶豫半晌,不知出於什麼顧慮,還是沒有碰到她。
    這人一向內斂,七情輕易不上臉,可是此時,那張天衣無縫的麵具在不經意間裂開了,滿心的焦急幾乎順著眼角紋路橫流而出。
    文飲冰不知該怎麼形容,但她有種感覺,如果現在有誰跟沈翊說,他折壽十年就能替自己痛上一會兒,這男人鐵定眼皮不眨一下就一口答應。
    陡然間,文小姐仿如打通任督二脈似的,很想扇自己一耳光:我特麼之前都在糾結什麼啊?兩輩子的運氣都攢一塊,才遇見一個沈翊,要是不把他牢牢攥在手心裏,就她這祖墳冒青煙的人品值,還能遇見下一個嗎?
    事實證明,文飲冰人品如何姑且不論,行動力卻是毋庸置疑,她打定主意,當即一個翻身,看似無意卻有心地將沈先生那隻沒來及收回的手壓住,五根手指握住他手腕,整張臉痛苦地扭成一團:“阿翊,我好痛……”
    文司長擁有一副“比純爺們還純爺們”的強悍靈魂,幸而這副靈魂被囚困在一具嬌柔軟妹子的肉體裏,偶爾裝一裝病嬌還是相當有說服力。
    反正沈翊是信以為真,一時也顧不上手被她攥住,著急忙慌地問道:“還是胃痛嗎?要不煮一碗紅糖薑水,你喝了也許能好受些?”
    文飲冰沒吭聲,假裝疼得說不出話來,拇指指腹緊貼沈先生手腕,輾轉廝磨,來回吃著豆腐。
    沈翊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做夢也想不到這姑娘有一大半是裝出來的,居然被她嚇得不輕,上海灘仲夏夜的天氣,冷汗都冒出來了:“飲冰,你撐一下,醫生很快就來了。”
    文飲冰睜開一隻眼睛,把自己半輩子的演技都用上了,愣是擠出一臉可憐巴巴。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扯了下沈翊衣袖,用一種氣息奄奄而又楚楚可憐的語氣問:“阿翊,你別生氣了好嗎?”
    沈翊:“……”
    沈先生頂著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懵逼:“……我為什麼要生氣?”
    文飲冰越發泫然欲泣:“那你最近為什麼一直躲著我?是不是我爹來時跟你說了什麼?他脾氣不好,你、你別跟他一般計較。”
    沈先生見多識廣,卻從沒經曆過這種場麵,搜腸刮肚也不知說什麼好。他目光隱在鏡片背後,上天入地逡巡過一遭,沒找到藏身之處,隻能硬著頭皮迎視上文小姐的雙眼:“我……沒有因為這個生氣。”
    文飲冰嚶嚶嚶地問:“那你為什麼躲著我?”
    沈翊:“……我也沒有躲你。”
    他話音未落,眼皮忽而一抬,就見文飲冰直勾勾地盯著他,不知是疼的還是真哭了,眼角水光依稀可見。
    沈先生的話音不由自主低了八度:“……我真沒有。”
    文飲冰在心裏掂量了下,覺著錯過這個機會,再想逼這人坦露心聲,恐怕比登天還難,於是牙一咬、心一橫,輕輕喚了聲:“阿翊……”
    她音量不高,是故意誘敵,也是疼得沒力氣大聲說話。沈翊下意識地低下頭,把耳朵湊到她嘴邊:“怎麼了,是不是疼得厲害……”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滿頭冷汗、似乎連說話力氣都沒有的文小姐猛地一抬頭……嘴唇便貼著這男人臉頰蹭了過去!
    沈翊:“……”
    沈先生在虎狼窩裏混跡多年,練就了一身泰山崩於頂而麵不改色的定力,實事求是地說,這世上能驚到他的人或者事委實不多。
    然而那一刻,他整個人呆若木雞地僵在原地,仿佛一個驚雷當頭劈下,三魂七魄碎成了渣渣,隨著透窗而入的夜風飄到了不知哪個角落。
    文飲冰眨巴一下濃密的睫毛,無害且無辜地看著他:“我就是想說,這陣子咱倆搭夥過日子,相處還挺融洽的,你要不要考慮以後就這麼一直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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