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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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大帥憤怒到極點,反而不說話了,他隨手撈起桌上的硯台——那不知是哪個政府官員送的,據說是上好的金絲端硯,平時擺在薛大帥的案頭,裝飾品的意義大於實用。
    不過,此時薛大帥倒是發現了這玩意的新用途,托石質堅實的福,此物實在是拿來拍人的不二神器。
    千鈞一發之際,文飲冰下意識地偏了下頭,那方端硯就擦著她額角過去,雖說不至於頭破血流,到底在額頭上劃出一道半寸長的血口。
    薛燁目光一凝,腳步動了動,剛邁出去一半,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又硬生生地收回來。
    文飲冰額角劃出的傷口不算大,還不至於到破相的地步,她卻如同被那點微乎其微的血腥氣激起了壓在心裏的邪火,一時竟忘了眼前這位是南四省的實權派人物,一句話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您為什麼這麼憤怒?”她冷笑著問,“是因為覺得被我冒犯了,還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心底的恐懼?”
    薛崇山怒到極致,反而不說話了,眼神陰冷地盯著這女人——熟悉薛大帥的人都知道,這是他要殺人的前兆。
    “您確實應該恐懼……一旦您下定南北開戰的決心,無論勝敗,名字都將被徹底釘在恥辱柱上。想想看,後世之人會怎麼評價您?他們會不屑,會痛心疾首,會對您為了一己私欲而置家國於不顧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議。他們會戳著您的脊梁骨說,看啊,就是他,就是這個姓薛的國賊,為了自己的野心,將華夏的大好河山卷入燎原戰火,更讓整個華夏民族淪為外敵砧板上的魚肉!”
    “您煞費苦心、機關算盡……到頭來,生前的帶不走,身後留下的,也不過是一個千夫所指的罵名!”
    文飲冰有一張非同凡響的嘴,薛燁早就知道,可他萬萬沒料到,這女人除了嘴巴厲害,膽子也不是一般的大。
    反正,南四省軍政官員挨個過一遍篩子,就算再借三個膽子,也沒人敢當著薛大帥的麵放這種厥詞。
    沒等薛少帥從震驚中回過神,被人拿銼刀來回刮擦逆鱗的薛大帥已經出離憤怒,他猛地拔出腰間配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文飲冰的額頭。
    ……相距隻差咫尺。
    薛崇山目光冰冷,一張不動聲色的臉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頗有相通之處:“姓文的……你是不怕死,還是以為我不敢殺你?”
    文飲冰一雙纖細的眼皮像是磐石雕就的,對著槍口眨也不眨,十分幹脆地在幹柴烈火上澆了一勺油:“您連世人眾口鑠金的春秋筆與唾沫星子都不放在心上,還有什麼不敢的?”
    薛崇山:“……”
    有那麼一瞬間,薛大帥手指往下扣動,是真打算殺人了。
    千鈞一發之際,薛燁忽然上前一步,一隻手架住薛大帥扣著扳機的手腕,身形順勢一側,整個人擋在了槍口前:“父親!”
    薛大帥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端起的槍口沒有放下的意思,隔著一張辦公桌,兩父子就這麼微妙地僵持著,誰也沒有退讓寸步的意思。
    薛燁驀地側過臉,厲聲喝道:“看來我是對你太縱容了,縱得你越來越放肆——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76號也暫且不用管了,什麼時候腦子清醒了再說!”
    文小姐方才梗著脖子不走,是膽氣;這會兒再硬著頭皮不走,那就是傻氣了。
    她把軍帽托在小臂上,腳後跟輕輕一磕,筆杆條直地轉過身……麻溜地開門滾了。
    自打魯軍大舉開入安徽境內,隔岸的這把戰火雖說沒燒到南四省境內,卻已經將上海城內五方雜處的各色人等烤成了聽見驚弓響的那隻小雀。
    可以想見,在這個風頭火勢的當口,突然爆出“南四省軍情司司長停職思過”的消息有多麼聳人聽聞。
    那已經不是“一石激起三層浪”,而是山體坍塌,把寂寂無聲的一池死水徹底攪成泥石流了。
    在互聯網連影子都沒見到的民國三年,消息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傳遍街頭巷尾,政府部門、軍隊機構,乃至各國領事的公館都被這股看不見的暗湧席卷了。
    島國領事館中,島國駐滬總領事有吉明將一張字條移到燭火上,火苗歡快地一卷,瞬間將那些險惡的字跡一口吞了。
    “發電報給京城,”他站在燭燈前,昏黃的光線打在半邊麵孔上,五官輪廓奇異地拖長,似一個詭譎莫測的微笑,“一切順利,可以按照原計劃進行。”
    身處暗湧中心的文司長還不知道自己這顆小石子居然引發出山呼海嘯般的“蝴蝶效應”。薛少帥金口玉言,一句話擼了她的官,76號自然不用去了,這妹子對著陳曼澤一張憂心忡忡的臉,丁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十分心寬地坐車回了文宅。
    到家進了門,陳姑娘這廂甩上房門,那頭憋了許久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一股腦全噴文飲冰臉上。
    “你是不是腦子摔壞了!”陳曼澤看著嬌小玲瓏,脾氣可當真不小,唾沫星子劈頭蓋臉而下,整幢二層小洋樓都被震得顫顫巍巍,“連大帥也敢頂撞,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吧!沈先生剛叮囑過不要冒進,你倒好,轉頭就當成耳旁風,你是覺著南四省這把火燒得還不夠旺,非得添把幹柴嗎!”
    文飲冰摁了摁嗡嗡作響的耳根子,一時間有種錯覺,仿佛有誰在她耳邊沒命地敲響銅鑼,整個人都懵逼了。
    直到陳姑娘噴得口幹舌燥,暫且偃旗息鼓中場休息,她才沒骨頭似的伸了個懶腰,伸長脖子往廚房裏張望一眼:“阿清,什麼時候可以開飯?我都餓死了!”
    陳曼澤:“……”
    陳姑娘一腔如焚的憂心被文司長當成過耳清風,登時有原地爆炸的趨勢。她擺足架勢,氣運丹田,打算用振聾發聵的聲波將眼前這塊榆木疙瘩豁開一道口子,結果一口氣醞釀到一半,斜刺裏突然伸出一隻手攔住了她。
    陳曼澤扭頭一看,不由愣住了:“沈先生?”
    沈翊摁住她肩膀的手稍稍加了兩分力:“事已至此,再說這些也沒用,還是先吃飯吧,你們應該都餓了。”
    陳曼澤:“……”
    陳姑娘敢對著文司長連吼帶嚎,換成沈翊,她從說話語氣到麵部表情都不由自主地溫柔了八度,連呼吸頻率也放慢了許多:“沈先生,您該多說說她,你說的話,她興許還聽得進去些。”
    沈翊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文飲冰一眼,恰好文司長也偷偷往這邊瞟,兩下裏湊到一處,看不見的火花劈裏啪啦,差點把地板點著了。
    “飲冰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沈先生意味深長地說,“既然她這麼做了……想必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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