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76號的情報人員不止對付島國間諜有一套，挖北邊的料也格外麻溜。這頭拍賣會剛結束，不到半天，電報就已送到文司長案頭。
    “三家被拍賣的島國工廠，連機器帶設備，好說也值幾萬大洋，東三省倒是大方，折價不到三分之一，就這麼半賣半送到英國人手裏。”
    文飲冰抖了抖手裏的電報，對一旁的陳曼澤笑道：“難怪英國人什麼也沒說，拿人的嘴軟，吃人的手短，得了甜頭，自然沒話說了。”
    陳姑娘斜倚書桌，對著電報探頭探腦：“這英國佬也太不地道了，不是說他們和島國人是盟友嗎？難不成，這幫洋人對待盟友，就是沒事背後捅人兩刀？”
    文飲冰還沒來得及給陳姑娘做國際關係普及，門口忽然有人插了句嘴：“大國博弈，從來利益為先，有利用價值就是‘盟友’，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是一塊踏腳石，背後捅刀又有何不可？”
    兩位女士不約而同地看過去，沈翊推開虛掩的門走進來，手裏捧著個托盤，裏頭盛了兩杯泡好的熱茶。
    陳曼澤趕緊接過來：“沈先生，您怎麼親自做這種事？給我就好。”
    沈翊一進來，不僅陳曼澤一個激靈，連原本坐姿舒展的文飲冰也麻溜起身，沒骨頭的肩背瞬間挺直，愣裝出一副正襟危坐的高深範兒：“怎麼，還沒休息？”
    沈翊笑了笑，下意識掃了眼她手上的電報：“是北邊的消息？”
    文飲冰琢磨片刻，覺得這消息沒什麼好保密的，於是十分大方地將電報遞給這人：“是啊，島國人這個虧吃的可不小。”
    趁著沈翊看電報的空當，陳曼澤湊到文飲冰跟前：“東三省這招可真夠損的……那位趙少帥就不怕島國人急眼了，直接出兵？”
    “不會的，”文飲冰漫不經心地說，“島國陸軍剛被揍了一頓，腦袋上的包還沒消下去，海軍又沒法開到奉天城……就算能開過來，也未必樂意幫這個忙。”
    她偷偷瞄了眼沈翊，見他沒留心這邊，於是衝陳曼澤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再湊近些，然後咬著耳朵道：“我估摸著，這招的版權十有八九姓丁。”
    陳曼澤：“……”
    雖說沒太明白這話的意思，不過“姓丁”兩個字，陳姑娘還是聽懂了，一張嘴登時張得滾圓：“阿、阿丁？他、他……”
    這姑娘“他”了半天沒“他”出個所以然來，就在文飲冰以為她詞窮時，隻聽陳曼澤喃喃地說：“……他還真是禍害遺千年，到哪都是興風作浪的主。”
    文飲冰：“……”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噎了陳姑娘無數回的文司長，終於被反噎了一回。
    兩句話的功夫，沈翊看完了電報，他倒沒像陳姑娘那樣大驚小怪，隻是推了下鏡片，若有所思地說：“這一招釜底抽薪，不像是趙家父子的手筆，是哪位高人在背後指點？”
    文飲冰和陳曼澤互相看了眼，一想到他往某隻孔雀二貨頭上扣了頂“高人”的帽子，表情不約而同地有些詭異。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阿清脆生生的吆喝聲，文小姐逮住機會，忙不迭轉移話題：“肚子餓了，咱先吃飯吧。”
    甭管文飲冰還是陳曼澤都是不折不扣的食肉動物，不過，自打沈先生入住文宅後，飯桌上就再沒見過葷腥。看著滿桌子的青青綠綠，陳姑娘的臉色也跟著綠了下：“我說阿清……你這是把我們當兔子養嗎？”
    無辜替人背鍋的阿清有點委屈，偷偷瞄了眼文司長，文飲冰立馬抬頭看著天花板，做正直無辜狀。
    文司長戲演得不錯，幾個人之間的眉眼官司並沒有驚動沈翊。不過事實證明，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一晚，估摸著沈翊差不多睡下了，文飲冰拉著陳曼澤偷偷溜進廚房，從灶台下摸出一個紙包。不多會兒，濃鬱的肉香飄了出來，變著法地勾人鼻子。
    陳曼澤咕咚一下，吞了口口水，忍不住抱怨道：“我說司座，沈先生腸胃不好不能沾葷腥也就算了，你幹嘛拉著我們一起當兔子？自己家裏開個葷還得大半夜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文飲冰打開鍋蓋，用筷子戳了戳，覺著差不多夠火候了，於是將雞腿撈出來，和陳曼澤一人一個，就這麼蹲在廚房裏啃：“沒辦法，阿翊大病初愈，胃口一直不好，滿桌子素菜都吃不了多少，要是見了葷腥，更吃不下去了。”
    陳曼澤聽她一口一個“阿翊”，心頭沒來由一陣酸溜溜的，正想變著法地刺她兩句，冷不防一抬眼，表情陡然變了：“沈、沈先生？”
    文飲冰猛地一扭頭，那一刻，臉上的表情活像見了鬼。
    沈翊站在廚房門口，身上鬆鬆披了件外套，手裏端著個空了的水杯，看來是睡醒一覺，下來倒水喝，沒想到當頭撞見大半夜起來扮賊玩的文小姐。
    看清這兩位人模狗樣的漂亮姑娘幹什麼勾當時，沈翊的第一反應是掉頭走人，免得彼此尷尬。誰知他剛轉過身，就被陳曼澤叫破行蹤，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角眉梢的尷尬差點順著清瘦的臉頰輪廓滾落而下。
    短暫的沉默後，沈先生略有些僵硬地推了下鏡片，轉過身時已經做好心理建設，端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我下來倒杯水喝，沒打擾到你們吧？”
    文飲冰舉著一個啃了一半的雞腿，不知該扔了還是繼續啃——這妹子兵圍南方政府臨時大總統府時，當著段德彰的麵啃紅薯也沒見她不自在，此刻卻尷尬地怔了片刻。
    等她反應過來，連忙將雞腿藏在背後，抬手飛快地抹了下嘴角：“不、不打擾……你是口渴吧？我待會兒倒了水給你送屋裏去好了。”
    沈翊大概是看出這姑娘的窘迫，沒推辭，十分客氣地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然而走到樓梯口，他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停住腳步，扭頭往廚房裏張望了一眼，就見那南四省臭名昭著的特務頭子一臉“被捉奸”的沮喪，用盯著生死仇人的目光惡狠狠地瞪著手裏的雞腿，然後下嘴咬了一大口。
    沈翊垂下濃密的睫毛，似乎是被文小姐的表情逗樂了，忍不住輕輕一提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