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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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麼一瞬間,文飲冰心頭咯噔一下,好像一粒小石子丟進深不見底的池水,濺起一點不引人注意的水花。
    就在這時,一陣穿堂風掀動門簾倒灌進來,炭盆裏的火光搖動了下,那斜倚著床頭的男人不甚明顯地瑟縮了下,戴著手銬的雙手摸索著抓住薄被,往上拉了拉。
    文飲冰眉心微動,目光順勢落在那人手上——這男人手指修長,不論執筆還是翻書,都是天然一道風景,隻是現在,不知是被刺針穿透了指節還是受了夾刑,這人手指淤腫的不成樣子,活像安了十根憨態可掬的蘿卜頭。
    文司長像是被什麼紮了眼,猛地挪開視線,她脫下身上的軍裝大衣,小心蓋在這男人身上:“你怎麼樣?還撐得住嗎?”
    男人似乎想說話,一開口卻難以自已地咳嗽起來,聽上去就像有一把鈍刀在肺葉上反複刮擦,他咳得透不過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文飲冰眼疾手快地拎起案上茶壺,倒出一杯熱茶:“慢點喝,小心別嗆著。”
    鈴木義偏過頭,就著她的手慢慢喝了半杯,喘息了好一陣,總算能艱難地說出話來:“你,咳咳……為什麼?”
    文飲冰一隻手扶著他肩膀,手指不經意地捏了一把,隻覺得這人肩胛單薄的嚇人,皮與骨之間毫無緩衝,血肉都被連年的殫精竭慮耗幹湯了。
    有幾秒鍾的光景,文司長心頭好像又被誰丟進去一顆石子,隻是這回的動靜大了許多,整片水池都動蕩起來。
    文飲冰猶豫片刻,腹稿打了好幾張,又被自己揉成一團丟進牆角,還是選擇了最直截了當的問話方式:“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島國人……還是華夏人?”
    那一刻,文司長和這男人的距離拉近到極限,她隻要垂下眼簾,就能看進這人眼底——他似乎完全沒想到這女人會這麼輕輕巧巧地揭穿他隱藏多年的偽裝,就如一個失明許久的盲人忽然恢複視力,瞳孔畏光似地輕輕收縮了下。
    文飲冰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片刻後,這男人低低一垂眼簾,濃密的睫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截斷了文司長的審視。
    “有必要嗎?”他難以察覺地苦笑了笑,“我說了,你會信嗎?”
    文飲冰摁住他肩胛的手加了一點力道,稍稍俯下身,隔著極近的距離看著這男人眼睛:“你披著畫皮那麼久,就像那戲台上的戲子,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一言一行都經過刻意粉飾,一舉一動都身不由己。”
    “這也許是你這輩子唯一一次機會,就算沒人相信,你真不想把那些藏在心裏半輩子的話說出來嗎?”
    男人閉上眼,瘦弱的肩膀像是被誰壓上一塊千鈞重石,難以承受地微微顫抖起來。
    文飲冰輕輕一頓,稍微放緩了語氣:“你是島國人,還是華夏人?隻要你說,我就信。”
    男人抽了口氣,拚盡全力才將話音裏的顫抖壓下,他緩慢而嘶啞地說:“我……不叫鈴木義。”
    文飲冰陡然屏住呼吸,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哄著一隻飽受驚嚇的小動物,她跪在洞口哄了許久,裏麵終於探出一個毛茸茸的鼻子尖,小心翼翼地嗅了半天,依然戰戰兢兢,隨時準備縮回洞裏。
    就聽那男人咬著牙,掙紮半天,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話音:“我姓沈,我是……華夏人。”
    文飲冰一顆提到喉嚨口的心沒來得及放下,這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突如其來的發作比方才還要命,他整個人抽搐成一團,痛苦地佝僂起背脊,就像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身體裏橫衝直撞,要將他活活撕裂開。
    文飲冰嚇了一跳,忙扶住他:“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男人死死用手捂住嘴,像是要將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堵在喉嚨裏,身體抖成了篩糠。好半天,他顫抖著鬆開手,那手心裏一片殷紅,赫然沾滿了血跡!
    文飲冰執掌南四省軍情司,見過的血色足夠把半條黃浦江染紅了,可這男人手心裏一點微不足道的血跡就讓她慌了神,活像一個重度暈血病人,三魂當即驚散了七魄,整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來。
    隔了兩秒,她才勉強將震碎的心神拚湊成人形,扭頭厲喝道:“醫生!康醫生!”
    門簾忽悠一晃,白大褂的女醫生裹挾著穿堂風疾步閃入,瞧見這陣仗,她二話不說,當機立斷地將文司長擠到一邊,順勢搶過這男人手腕,切住脈門診了片刻,又翻開眼皮看了看,臉色突然變了:“你先出去!”
    可能是她語氣太急促,文司長雖說三魂七魄沒一個在家的,還是聽出了某種不詳的意味:“怎麼了?他為什麼會咳血,是受了內傷嗎?”
    康角寒頭也不回:“我現在也不能確定,要做一個詳細檢查,你先出去。”
    她話說得語焉不詳,又兩次讓文飲冰出去,文司長心頭咯噔一下,像是有根弦猝不及防地繃緊了。她還想再問,可這個兵荒馬亂的當口,偏偏有人沒眼力見地火上澆油,一個值勤的兵哥一溜小跑閃進醫務室,隔著門簾叫道:“報告!”
    文飲冰窩了一肚子的邪火差點將頭頂夜色炸開個窟窿,她定了定神,勉強將火氣壓回肚子裏,掀簾轉出外間,問道:“什麼事?”
    兵哥抬起胳膊,一絲不苟地行了個禮,然後說:“少帥請您立刻過去一趟。”
    文飲冰:“……”
    應該說,這一出並不在文司長的意料之外——槍口下的“島國間諜”被人搶了,這麼大的事都不聞不問,薛燁這個南四省少帥也不用再當了。
    可她前腳剛進76號,後腳薛少帥就來叫人,這收到風聲的速度和行動效率,還是讓文飲冰略有些錯愕。
    好在文司長早有準備,事到臨頭,倒也並不太慌張。她將解開的衣領重新扣上,抬頭衝傳話的兵哥揚了揚下巴,簡單利落地說:“走吧。”
    陳曼澤眼疾手快地將一件軍裝大衣披在她身上,正要跟著往外走,冷不防文飲冰扭過頭,對她低聲道:“你不用跟著去了。”
    陳曼澤一愣:“什麼?”
    文飲冰用眼神示意了下裏間:“我有點不放心,你留下來看著他,記住,在我回來前,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把人提走。”
    陳曼澤登時恍然,文小姐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把她留下來當“安全網”了。
    她心領神會地一點頭,輕輕磕了下兩隻足跟:“是,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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