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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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飲冰在椅子上坐下,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直到這人的咳嗽聲逐漸平複,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鈴木先生失蹤了整整三天,鈴木社長卻當沒這回事似的,看樣子並不把您的死活放在心上啊。”
    男人深吸了兩口氣,好像不這麼做就沒法順暢地說出話來:“這個不重要……”
    文飲冰略帶詫異地挑了下眉:“那依鈴木先生看,什麼才重要?”
    “有一個國家,一度四分五裂,直到邦國統一,國力迅速崛起,短短數十年間一躍躋身世界強國,甚至能與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相抗衡。”
    男人兩隻手腕被綁在刑椅扶手上,不知是痛苦還是怎的,手指死死摳住木頭,因為用力過猛,指甲幾乎劈斷:“強國的前提是大一統,與其同室操戈、內戰相耗,不如各退一步、南北和談——這就需要其中一方首先做出讓步。”
    文飲冰:“……”
    這畫風轉得太快,從刑訊拷問毫無過度地切換到“論華夏崛起之座談會”,文司長有點沒跟上,鐵樹開花似地懵了。
    “南四省督帥薛崇山是個有手腕、有魄力的人物,隻可惜政客氣太重,未必有這個心胸……”男人話音一頓,偏頭劇烈喘息著,差點把嘴唇咬破,才將到了喉嚨口的血腥氣強咽下去,“這兩年,76號鋒芒太盛,雖說是為了報國鋤奸,可難免礙了人眼——你在南四省又時日尚短,根基不深,如果我是你,不會選擇薛家父子。”
    他這番話說得極順暢,似是在心頭顛來倒去過無數遭,如今水到渠成,自自然然就脫口而出。
    可在文飲冰……有那麼兩三秒光景,文小姐隻覺得有個驚天大雷當頭砸落,神魂被這三言兩語震出了天靈蓋,繞著上海灘晃晃悠悠地兜了三個圈,一時間整個世界都錯位了。
    也不能怪文司長大驚小怪,這番話從誰的嘴裏冒出來都不奇怪,可換成一個島國特務……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跟一頭狼幫著牧羊犬維護羊群秩序似的,能不讓人毛骨悚然?
    文司長嘴角那絲畫上去似的、若有若無的笑意徹底消失了,她微微眯起眼,目光刀子一樣從他臉上刮過:“你什麼意思?”
    鈴木義臉上泛起一陣潮紅,小幅度地佝僂起肩背,篩糠似地抽搐著,幾乎拚盡全力才沒讓聲音露出破綻:“我隻是實話實說……北邊的趙鼎鈞雖是草莽出身,眼光、心胸卻遠勝薛家父子,這從滿洲裏戰役就可見一斑,你為什麼不留在北邊,而是費盡周折地南下?”
    文飲冰往前走了兩步,不緊不慢地半俯下身,伸出兩根手指勾住這人下巴,逼迫他抬起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人眼睛:“您很聰明,知道怎麼利用人心的破綻一擊中的,可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一個人不會在同一個坑裏栽兩回’?”
    鈴木義想說什麼,一陣小陰風就在這時打著旋地湧進來,火盆裏的火倏忽一跳。這男人關在刑訊室裏三天,不知被潑了幾桶涼水,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當即打了個哆嗦,到了嘴邊的話愣是沒說出來。
    就這麼一打岔,文飲冰已經鬆開手,春蔥也似的手指摁住他肩膀,稍微一用力,男人猛地抽了口涼氣,額角爆出淩厲的青筋。
    “你把我的耐心都耗盡了,”凶命遠播南四省的76號首席特務頭子撕下溫情脈脈的畫皮,將平日裏小心隱藏起來的、冰冷猙獰殺伐決斷的麵目肆無忌憚地顯露出來,她一點一點加緊力道,纖細的手指就如兩道鐵箍,幾乎穿透紗布釘入血肉,“鈴木先生,你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不可嗎?”
    男人險些咬碎了牙關,才把一聲悶哼和著血吞咽回去。
    然而他掙紮著抬起頭,和這女人保持對視,艱難地勾起嘴角:“你這麼憤怒,是因為我冒犯了南四省的當權者,還是因為我說中了真相?”
    文飲冰的耐性在敵進我退的反複試探中逐漸消磨盡了,沒興致再被他牽著鼻子逛花園,幹脆打斷道:“你們島國人在華夏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為了一個假身份,能把一家十幾口全部滅口,連軍政府都成了千瘡百孔的篩子……你說,我沒有理由憤怒嗎?”
    “島國人”三個字像一根尖利的釘子,毫不留情地紮入耳根,男人平靜的眼神終於變了。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他脫口而出:“我不……”
    文飲冰:“什麼?”
    鈴木義話音剛冒了個頭就發覺不對,剛撬開一條縫的嘴毫無預兆地閉上,跟個水浸不透的貝殼一樣,死活打不開。
    文司長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徹底沒了耐心,起身打了個響指。等在外頭的兵哥們應聲而入,業務熟練地將人提溜起來,重新綁上刑架。
    文飲冰就著牆角的水盆洗了洗手,帶著陳曼澤不緊不慢地走出刑訊室,夜風歡欣鼓舞地蜂擁迎上,將縈繞周身的血腥味驅散幹淨。
    文小姐深吸了兩口氣,突突亂跳的太陽穴總算消停了些,就聽刑訊室的門沒關緊,裏麵依稀傳出沉悶的聲響。
    那是皮鞭破空而至、撕開血肉的動靜。
    文飲冰垂下眼,盯著那隻洗幹淨的手瞧了片刻,從懷裏掏出繡著萱草花的手絹揩了又揩,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懷中。
    陳曼澤看出她心情不好,十分聰明地往旁讓了兩步,低頭看著鞋尖,假裝自己是個小透明。
    可惜,她有心裝不存在,文小姐偏偏不讓她如願:“這兩天忙著和島國人計較,都好久沒見到兆中了,那小子幹嘛呢?”
    陳曼澤不著痕跡地呼出一口氣:“還能幹嘛,忙著掙錢唄,聽說各國商行大班哭著喊著爭搶口紅訂單,都快打起來了。”
    “那敢情好,”文飲冰說,“他賺得越多,76號拿的分紅就越多——你說下回咱是換德國的馬克沁,還是英國的李恩菲斯特?”
    陳曼澤沒吭聲,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總覺得自家司長想要的不是馬克沁也不是李恩菲斯特,而是拿槍杆子把裏麵那位的腦瓜殼打爆了。
    其實,不用陳曼澤提醒,文飲冰也察覺到自己近來的異常。她琢磨了很久也沒找出原因,隻能歸咎到周期性荷爾蒙失調,還打算找康醫生開幾貼中藥,調理一段時間。
    直到一個自稱“齋藤勇次郎”的男人找上門,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這陣子的反常是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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