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白玉少年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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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宣和十四年冬,楚淵帝崩,四皇子蕭染繼位,年號澄光。
    澄光二年,楚乾帝蕭染攜四十萬大軍親征北狄,深入北狄腹部,遭襲,四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北狄頻繁進犯大楚邊境。次年,楚乾帝與北狄蒼狼部首領伯顏律達成協議,嘉峪關以北允許北狄部落自由放牧,長城邊境允許兩族自由通商,大楚派公主和親。
    時年蕭染最小的妹妹年方二八,冊封為靖和長公主,和親北狄,以結秦晉之好。三年後靖和長公主為伯顏律誕下一子,起名作伯顏束。
    澄光十四年春,蕭乾帝毀合約,再次揮軍北上禦駕親征,嘉峪關以北焚作焦土,北狄應對不及,大敗,北狄一十六部被驅至克魯倫河以北。
    靖和長公主因自己兄長毀約,既無顏麵對族人又無顏回歸故裏,最後三尺白綾自縊於部落前的一棵歪脖子樹上。蕭染隻當是蒼狼部惱羞成怒戕害了他最小的妹妹,一時間怒從心起,屠蒼狼部全族,男女老少無一幸免。
    寧琅第一次看見白束之時,正是踩著蒼狼部族人的血,嗅著屍體焚燒過後的焦臭味,在主帳的一塊羊皮毯子後麵見到了蜷成一團的白玉少年。
    沒料想這主帳內還存了一隻漏網之魚。
    寧琅還沒待動作,隻見那孩子倏忽抬眸直視著他,麵色蒼白如雪,一雙眼睛瑟縮著,卻清亮的嚇人,恍若出兵前一夜漠北蒼穹上兀立的那一顆孤星。
    寧琅心口猛地一滯,再看那孩子眼角下那一顆小痣,殷紅得像是拿著圭筆蘸著外麵未幹的鮮血剛點下的。
    胸口刺痛傾至,直把寧琅逼得眼前一黑,手裏抓著那塊羊皮毯子,指節蒼白竟與羊皮無異。
    以至於蕭染什麼時候進了帳內都沒留意。
    直到身前近衛輕聲喚了聲將軍寧琅才回過神來,第一反應竟是將那羊皮再蓋回去。
    好在還留了那麼一絲神誌在手上,隻是簡單地回了個身,單膝跪下。
    “平身罷,”蕭染擺了擺手,眼角眉梢俱是深深倦意。靖和乃是蕭染最疼愛的小妹妹,當年他還是太子時下江南便是帶了這幼妹同行。後來迫不得已和親北狄,蕭染更是十年如一日秣馬厲兵想著把這妹妹接回去,如今身殞異域,給蕭染帶來的衝擊不是一般的大。
    “可有什麼發現?”蕭染話是詢問,目光卻往後,直直釘在那塊羊皮毯子上。
    寧琅遲疑片刻,蕭染現在早已殺紅了眼,把人交出去恐怕難逃跟他族人一樣的命運。他這一路上殺的人不比任何人少,可一想到那雙眼睛心底一角卻猛地抽痛起來。
    沒待寧琅動作蕭染身邊一眼尖的影衛便要上前,寧琅狠狠瞪了人一眼,轉身過去將那孩子從毯子裏抱了出來。
    那孩子就那麼任由他抱著,不哭不鬧,一雙眼睛直直盯著他。
    蕭染眸中略有不悅,兩步上前打量著那孩子,從潔白的毯子裏抱出來身上穿的還是一件雪白的羊皮氈衫,頸間更是圍了一圈雪狐毛領,襯得人肌若初雪,溫潤的好似一塊絕世璞玉。
    隻是這孩子一雙眼睛盡在寧琅身上,蕭染走至進前,捏著那尖細的下巴把人轉了過來。
    這一眼當即失了心神,這張臉,這雙眼睛,竟與幼時的靖和一般無二。
    蕭染手上用力緊了,一張小臉吃痛著皺起,眼角隱有濕潤卻倔強地憋紅了眼眶也不肯落淚,隻是一雙小手緊緊拽著寧琅身前衣料,像是死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叫什麼?”好在蕭染過了一會兒便回過神來,鬆了手。
    那雙眼睛顫抖著看著蕭染,用近乎蚊子哼哼的聲音輕輕道:“伯顏束。”
    蕭染眉頭皺了皺。
    “字九允。”小聲接著道。
    蕭染身形一晃,隻覺一口氣險些沒上來,被身後影衛將將扶住才站穩。
    蕭染擺擺手那影衛適才鬆手,又過了一會兒才沉聲道:“你是靖和的孩子,便不要那異族的姓了,伯顏……伯通白,以後就叫白束吧。”
    寧琅鬆了口氣,這樣該是不殺了。再低頭看那孩子,不聲不響伏在他胸口上,對周遭一切置若罔聞。
    “把這孩子送到朕帳內,隨禦駕回京。”
    蕭染吩咐完身後影衛便上前,要從寧琅懷裏接那孩子。蕭染在前,寧琅隻得收手,影衛接了人轉身要走,才見那隻小手死死扯著寧琅胸口衣衫,影衛拽了兩次愣是沒拽下來。
    影衛悄摸瞥了蕭染一眼,當即要使些暗勁,沒待運作直覺身前氣息一凜,再一抬頭隻見那驍勇無雙的少年將軍眼神冰冷,心生厲寒,當即沒了動作。
    寧琅這才垂眸下去,眼底有了些罕見的柔意,在那隻小手上輕輕一握,方才一指一指扯了下來。
    那孩子聽話地鬆了手,隻是手一鬆整個人也像脫力一般軟了下去,再一看竟是整個人昏了過去。
    寧琅把手往那孩子頭上一搭,當即眉頭緊蹙,“皇上,這孩子發燒了。”
    等白束轉醒已時至黃昏,身子隨著車身顛簸,映著微弱的燭燈緩緩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精美華蓋,繡著卷雲紋路,垂著五彩流蘇。再一轉頭看見的是一身泛著寒光的細鱗鎧甲。
    這不像皇帝的儀仗,倒像是將軍的。
    隻是車內除他之外空空如也,並不見那將軍身影。
    自己一身衣裳被脫了個幹淨,裹在柔軟溫暖的棉被裏捂了一身細汗。
    再一細想今日經曆之事,父汗戰死,母妃自縊,族人盡屠,繞是他年紀尚小卻也懂得一二,一時間心底抽痛難以自持,下一瞬湧上心頭的卻是那雙顏色淺淡的眸子。
    自上而下俯瞰著他,縱使沒有一絲感情在裏麵,卻能讓他撫平戰栗,一瞬覺得安心。
    車駕緩緩停了下來,車外漸漸有人聲響起,想是天色漸晚,到了安營紮寨的時辰。
    聽到車外腳步聲的時候,白束迅速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車幔被撩起,灑了滿室的落日餘暉。
    那人裹著一身寒氣走至近前,抬手在他額頭上探了探,方才道:“既是醒了,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白束猶豫了片刻方顫巍巍睜開眼,直視著那人的茶色眸子輕輕搖了搖頭。
    寧琅視若無睹,自顧自端著一碗稀飯坐到白束床頭,將人連著棉被一兜抱起,舀了一匙送到嘴邊,“還是吃些罷,餓壞了身子也無濟於事。”
    白束竟也溫順地張嘴,小口吞了緩緩咽下。
    一時間相對無言,白束盯著執勺那手,指節分明,白若荑荻,不像打仗的手,倒像是撫琴作畫的手,就著那手遞過來的粥竟也吃了小半碗。
    寧琅見人有了倦色也沒再為難,收了剩的半碗粥又將人放平躺下,剛待起身那棉被裏倏忽伸出一截蔥白腕子拉住了他。
    “你要去哪兒?”白束怯生生地問。
    寧琅愣了愣,舉著碗示意了一下:“放碗。”
    “那還回來嗎?”白束接著問。
    寧琅盯著那雙澄澈眸子裏滿是祈求,隻掀開車帳一角喚了個小卒過來,吩咐了幾句又反身回來,貼著棉被坐了下來。
    “我好像見過你。”那小小少年突然道。
    寧琅倏忽抬起頭來,直直看向那張臉。
    他當時掀開羊皮毯子一角,看見這人時第一感覺也是……他見過那雙眼睛。
    隻是他自小隨著父親駐守兵營,見的都是魁梧精壯的漢子,哪裏能見到北狄蒼狼部的小皇子?
    “在哪裏見過?”寧琅問。
    白束緊了緊眉頭,“說不上來,可能……是夢裏。”
    寧琅笑了笑,映著如豆燭光倏忽而過。
    白束盯著那張臉,緩緩說道:“夢裏你就是這般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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