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說得沒錯，簪華受了她那一掌，傷了心脈，能撐著離開已經是強弩之末。
    迷迷糊糊著撐上那硬傷，不知昏迷在何處。
    失去意識之前，他還苦笑著。
    或許是他做惡太多，天道輪著給了他報應。
    不管如何，後來的事兒，他是半分都不知的。也就沒看到，他幼年時，便一直懸在脖頸上的環形銀掛墜，正散發著淺淺的光芒。
    一點一點治愈著他的傷口，雖無多大成效，許久後終究是止了血。若不然，簪華這九重天的舜殿下，便成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因流血不止而光榮死去的神仙。
    不知過了多久，環形銀掛墜的光芒漸漸變得黯淡，直至消失。
    巍峨險峻的大山。
    半腰上不知何時築了間竹屋，歪歪扭扭的，孤零零的，矗立著，周遭是高大的樹木，樹蔭擋了熾熱日光。
    竹屋不遠處栽著一棵桃樹，上麵沒有幾片葉子。
    冠頂如傘，蓬而收緊。
    這時節，桃樹上卻密密麻麻的，開滿桃花，好似一場盛大花雨，連空氣中，都溢滿了那種溫柔而甜膩的氣息——獨屬的、獨一無二的桃花香味。
    桃樹下站著個人，以長身玉立的、淡定認真的姿勢，一直站在那兒。
    那人看似很年輕，穿著一身樣式極其簡單的白衣，身上並無任何裝飾掛墜。沒有束發，長長的發披至後腰，烏黑中帶灰白，似上好的墨忽的沾了一層霜，掉入裏麵又化不開。
    麵容清雅雋美，眉宇不經意間，橫著淡淡傲氣。
    咋一細看，又讓人不敢逼視。
    他身子清瘦，似不利爽，明明是熾熱的炎七月，卻裹著厚重的大裘。
    這大裘是他前些日子用一顆寶石換回來——其實他不在意什麼寶石，那種顏色各異的石頭這座山中多的是。隻要外出認真找找，都能輕易發現幾顆。
    在他眼裏，再華貴的寶石，還不如一件暖身的大裘，來的更重要些。此地荒涼，不近人煙，一些尋常的日常器具，也是難得一見，更別提那些珍貴器物。
    運起差點兒的，或許幾十年都見不到半個人影。
    青年掩唇，連續咳了好幾聲。
    臉上的肌膚，是雪一樣的蒼白透明。
    真是個春雪一樣的人，寒洌不足，清冷有餘。
    山中無歲月，記不得在這兒住了多長時間，仿佛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四季。
    任無限時光，這荒無人煙的大山中，荒蕪、流落。
    估摸著差不多時辰差不多，他抖了抖厚重的大裘。些許桃花瓣零如雨，打著旋兒，從他的衣上落下。
    極其唯美的畫麵。
    若是這容色也極美的人，願意展顏一笑，或許世間沒幾個凡夫俗子，能抵擋得住這份誘惑。
    生火，架爐，洗藥，端碗，熬藥。
    一係列動作做得熟悉十分，尤其有一種行雲流水的飄逸優雅，看來這些日子沒少做。
    半個時辰後，修長的手很熟練的，將藥汁倒在石碗上。
    是很尋常的石碗，從山裏撿到的，不曉得有多少年，沒有人用過了。
    條件簡陋，能湊合就湊合著。
    很難想象，滿滿的一煲藥，最後能熬出成小小的半碗。
    也許這就是濃縮是精華。
    不過空氣中，彌漫著濃稠的藥汁味，隔的老遠，就覺得一陣苦。
    青年似乎早已習慣了一般，眉頭皺也沒皺。
    苦口良藥利於病。
    不過這良藥，活像灌了好幾斤黃連，苦得難以下咽。
    而且，這藥並非是給他自己喝的。
    他身體有什麼毛病自己清楚的很，這一碗濃稠的藥汁，對他沒有什麼用。
    真正需要的人，眼下正躺在竹屋裏。
    推開了輕掩的門，將藥端入裏麵。
    簡陋竹床上躺著人，正昏天暗地沉睡著，不省人事。
    一隻玉白的手探過去，沒有高熱溫度，還極為生涼。
    終於退了燒。
    青年臉上沒什麼波動，低了頭一下一下喂著人喝藥，沒有大夫，沒有名醫，也沒有靈丹妙藥。
    隻能從山上采摘些藥材湊合著用。這人是死是活，三分天意，七分看自己。
    他坐在床榻旁，仔細端詳著這人的臉龐。
    修眉長羽，薄唇挺鼻，眼角攢風流。半明半昧間，溫和與清幽交織在一處。
    生了一副好相貌。
    他如此想到。
    端了藥碗出去之前，他仿佛看到那人的眉頭皺了下。
    是快要醒了，還是生了夢靨？
    他沒理會這小細節。青年踩著枯枝碎葉，腳下斷斷續續，作著輕微聲響。
    他找了個舒適位置，依靠在桃樹下，那姿勢悠閑偏生又端正無比。
    他靜靜看著天地，
    碧空萬裏，雲散風清。百木搖曳，狂獸長嘯。
    一動不動的，同一個姿勢維持了大半天。清清冷冷的麵容，麵無表情的同時，又偶爾泄出沉重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