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的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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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瀾之前跟老爹說過年要帶沈巍回家,這不是一拍腦袋隨口跑馬,大年初一一早,他果然拉著沈巍,大剌剌地回家探親了。
事先沒知會一聲,也不管星督局局長會不會被他氣出心梗塞來。
按趙雲瀾原本的打算,他是想無禮一身輕、隻帶一張嘴回去,結果被沈巍斷然拒絕了。雖說和趙心慈不對付,但這回要拜訪的不是“星督局局長”,而是“趙雲瀾的父親”,不管人家領不領情,禮數必得周全了。
於是,經過一家路邊超市時,沈巍強拉著滿臉不情願的趙雲瀾下了車,大包小包地買了不少東西。
——不情願是肯定的,因為沈教授還沒回龍大報到,沒人給他開工資,隻能趙局長自己掏腰包。
給“老婆”花錢,趙雲瀾是舉雙手讚成的,可一想到買來的東西都得送老爹家,他就跟吞了隻蒼蠅似的,鬱悶了好半天才捏著鼻子把大包小包搬進後備箱裏。
十分鍾後,汽車在趙心慈家樓下停穩,兩人拎著大包小包上了樓,進電梯時還碰到一個鄰居大媽。
大媽可能是覺得趙雲瀾眼熟,盯著他來來回回端詳了好一陣,才遲疑地問:“你是……唉呀,你是小趙吧?”
趙雲瀾回憶了半天,也沒從記憶庫裏搜羅出類似的一張大餅臉,隻能端出一臉乖巧,叫道:“阿姨好。”
幸好大媽絲毫沒察覺,自顧自地感慨道:“多少年沒見你,現在都長這麼大了,唉,你媽在天有靈應該也能欣慰了。”
趙雲瀾臉色微變,沈巍下意識看了他一眼,與他交握的左手略略一緊。
與此同時,他忽然意識到,這座看起來挺有些年頭的老樓,原來就是趙雲瀾自小長大的地方。
一想到這裏,沈巍忍不住多留了幾分神,貼滿小廣告的電梯間、斑駁的牆壁,甚至油膩汙漬的走廊地板都突然間充滿了吸引力,他目不轉睛地瞧著,恨不能把一雙眼睛改造成照相機,刻錄下影像資料一並帶走。
可惜這條走廊不長,沒多久就到了門口,趙雲瀾百無禁忌地摁下門鈴,片刻後,裏麵傳來腳步聲,趙心慈打開了門。
隔著一道門檻,星督局局長和地星黑袍使麵麵相覷了兩秒,被強行插播廣告的趙雲瀾打斷了。
趙雲瀾:“我說咱倆大老遠、還拎著這麼多東西來了,您老就不能幫個忙、搭把手,光站在這兒看能看出朵花來?”
趙心慈:“……”
他憋了又憋,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邪火強行憋回去,讓出玄關:“進來吧。”
玄關裏擺著兩雙嶄新的拖鞋,趙雲瀾和沈巍換鞋進屋,打眼一掃,隻見這麵積還挺大的大平層裏冷冷清清,一點過年的氛圍也沒有。趙局長不由暗自嘀咕,他倆今兒個要是不上門,自家老爹還指不定會怎麼過這孤零零的團圓年。
這一回,趙雲瀾沒了頭一回上門的好待遇,除了拖鞋事先備好,其他一概全無。趙雲瀾很自覺地去廚房泡了三杯熱茶,端到茶幾上,沈巍仔細一看,發現這三杯種類還不一樣,一杯綠茶,一杯烏龍,還有一杯白開水。
趙雲瀾把白開水擺自己跟前,綠茶遞給沈巍,烏龍則畢恭畢敬地獻給老爹:“知道您老清廉,過年也沒置辦年貨,我和沈巍沒啥好孝敬的,隻能給您送點年貨上門了。”
沈巍一聲不吭地坐在旁邊,兩隻手乖巧地擺在膝上,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這對父子你來我往。
雖然他不說話,一副“溫良賢淑”的小媳婦樣,可趙心慈就是怎麼看他怎麼膈應,好半天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來就來吧,下次不用整這些沒用的,反正也用不上。”
自家老爺子的脾氣,沒有比當兒子的更清楚,趙雲瀾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很幹脆地答應了一聲。
然後就被沈巍用手肘狠狠懟了下腰眼。
他倆沒在趙家坐多久,畢竟老爺子看沈巍不順眼,見到他就不自在。一時不自在也罷了,要是一直不自在……他怕是要給別人找不自在了。
不過,就在趙雲瀾拉著沈巍起身告辭之際,趙心慈忽然叫住他倆:“等等。”
趙雲瀾回過頭,下意識地半側過身,把沈巍擋在背後:“您還有什麼事?”
趙心慈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眉毛如膠似漆地纏綿在一起,忽然走過去拉開趙雲瀾,視線便直勾勾地戳在沈巍臉上。
沈教授不動聲色,任由他打量。
趙心慈沉默片刻,麵無表情地來了句:“……我是星督局局長,海星鑒、特調局都隸屬我麾下。”
趙雲瀾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差點嗆咳起來。
沈巍:“……所以?”
趙心慈:“除此之外,我還是趙雲瀾的父親,你記住了?”
趙雲瀾:“……”
沈巍把這句話放在腦子裏回味了兩秒,目光在趙雲瀾臉上不著痕跡地瞟過,然後衝他微欠了欠身。
“我記住了,”他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的尾音都刻意咬重了下,顯得格外擲地有聲,“請您放心。”
從趙家出來時已近中午,趙雲瀾一路上沒說話,他把趙心慈那意味深長的兩句話放在腦子裏反複咀嚼,用手術刀扒拉開,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放在顯微鏡下仔仔細細研究了一番,最終得出一個難以置信的結論。
趙雲瀾:所以,老頭子這是在威脅沈巍不能始亂終棄,不然他就發動海星鑒特調局上天入地地追殺地星黑袍使?
趙雲瀾覺得這個世界玄幻了,可他找不到別的解釋。
他難得這麼安靜,旁邊的沈教授十分不習慣,有種這人在“憋大招”的錯覺。他忍不住多看了趙雲瀾兩眼:“你沒事吧?”
趙雲瀾一撩眼皮,抬頭又是一副沒正形的模樣:“我能有什麼事?”
他隨著車載音響裏的音樂晃悠兩下腦袋,衝沈巍拋了個媚眼:“就是吧,我本以為老爺子怎麼都得招待咱倆一頓午飯,沒想到他那麼摳門,連一頓飯都舍不得——對了,咱倆中午上哪吃去?”
說話間,他倆已經到了龍城大學,沈巍下意識地一回頭,趙雲瀾見狀,一腳踩下刹車,轎車隨即穩穩地在路邊停下。
趙雲瀾頗有耍酷嫌疑地打了個響指:“反正還有時間,怎麼著,咱倆故地重遊一把?”
隻要是趙雲瀾說的話,沈巍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有異議——當然,就算他有異議,習慣了我行我素的趙局長也多半不會聽。
眼下正是寒假,學生大都放假回家,校園裏空蕩蕩的,草坪、花壇、噴水池裏的雕塑,民國式的紅磚小樓,一切和三年前沒什麼不同。
就連他和沈巍,也如當年初見時一樣,並肩走在青石鋪成的小路上,一邊溜達,一邊你來我往地信口互懟。
趙雲瀾:“對了,我記得咱倆當年就是在這裏遇上的,你當時那眼神,嘖嘖,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沈巍涼颼颼地睨了他一眼。
偏偏趙雲瀾不懂看人眼色,蹬鼻子上臉地捅了他一下:“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從那時起就對我圖謀不軌了?”
沈巍:“要是我沒記錯,是你先向我表白的?”
趙雲瀾:“那還不是你對我死纏爛打,有事沒事就在我麵前刷存在感,還老用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視我,我為了不傷害你純潔脆弱的心靈才……哎喲,媳婦我錯了我錯了,你別生氣,別跑啊。”
沈巍鐵青著臉,腳下踩了一雙風火輪似地越走越快,剛經過教學樓門口,身後冷不防傳來一聲試探的:“……沈教授?”
沈巍轉過身,迎麵對上李茜難以置信的目光,她用顫抖的手捂住嘴,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一聲到了嘴邊的嗚咽硬生生地堵回去。
李茜:“……教授,真的是你?”
沈巍上一次見李茜是他剛回到人間時,那時他能量受到重創,整個人蒼老又衰弱,在龍大附近的小巷子裏猝不及防地撞見李茜。他本想裝著不認識,就這麼擦肩而過,誰知那麼烏漆嘛黑的一片,借著頭頂一點昏暗的路燈,李茜居然一眼認出了他。
沈巍當時無處安身,更不想以這副衰老的麵貌出現在趙雲瀾麵前,隻能向她求助。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百般遮掩,還是沒逃過命運的擺布,而他跟趙雲瀾兩個人,就像兩粒做著布朗運動的微塵,看似毫無交集,可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後還是湊到了一塊。
李茜的眼睛紅了:“老師……你恢複過來了?”
沈巍點了點頭。
李茜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重遇沈巍的心情,她更不知該怎樣描述自己對沈巍的感情——她自小孤苦,隻和奶奶相依為命,而在奶奶病故後,這最後的念想也沒了。
看到奶奶閉上眼的一刻,李茜萬念俱灰,她知道,這世間唯一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已經不在了,從此以後,她一個人活在世上,再沒人會對她噓寒問暖,更沒人會在她遇到危險時將她牢牢護在身後。
然而她錯了,至少,還有一個人。
雖然在那人看來,她隻是他眾多學生中的一個,可當那形容猙獰的地星來客亮出利爪時,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嚇得麵無人色的女學生擋在身後。
很久以後,李茜想,沈教授被同學稱為“男神教授”果然是有道理的,不隻是因為他俊秀的麵孔、淵博的學識、溫文的談吐,也因為他有一副無所不包的心胸,大到世間蒼生,小到一個女學生,都裝在那副單薄的胸膛裏。
三年前,李茜曾對趙心慈說,趙雲瀾是你兒子,沈巍也是我的老師。
對很多人來說,老師是一個輕飄飄的字眼,比起“父母”“兒女”“愛人”,不過是舌尖一點上下顎,沒多少分量。
可對李茜而言,這兩個字重的異乎尋常,因為除了沈巍,她在這世間已經沒有其他留戀。
當然,更不會有人留戀她。
可能是這姑娘眼中起伏的情緒太洶湧劇烈,簡直有種要將人一口吞了的錯覺,趙雲瀾憑借辦案多年的直覺發覺了一絲不太妙的苗頭,又寒暄了兩句,趕緊拉著沈巍閃人。
一口氣走出二三十米,他冷不防一回頭,發現李茜還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猶如紮了根一樣,如膠似漆地黏在沈巍背影上,死活挪不開。
趙雲瀾沉默片刻,用手肘捅了下沈巍:“我說,這姑娘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沈巍微微一皺眉,語焉不詳地來了句:“她沒有別的親人了。”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會本能地抓住身邊僅有的一點念想,就像失足墜崖的人本能地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可能是因為物以稀為貴,也可能是因為被人為賦予了非同一般的意義,原本無足輕重的,會在某一個時間點變得格外重要,讓人放不下、也沒法放。
沈巍和趙雲瀾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彙的瞬間,兩人心照不宣地明白過來,對彼此而言,他倆其實也是類似的存在。
理相通,情相近。
趙雲瀾忽然一伸胳膊,把沈巍攬在懷裏,下巴墊在他頸窩處,溫熱的呼吸一個勁地往脖頸裏鑽。
沈巍先是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張望,發現四下無人,這才鬆了口氣。他拍了拍趙雲瀾手臂,柔聲問道:“怎麼了?”
趙雲瀾搖搖頭:“沒什麼,就是回想起咱倆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有點後怕。”
沈巍不由一愣。
在沈教授的印象裏,特調局局長就是個傻大膽、混不吝的貨,不論地星還是四聖器,那都是黑能量的集結所在,這貨說碰就碰、說去就去,壓根不把自己小命放在心上。
然而這個傻大膽現在說,他覺得後怕。
為什麼後怕,沈巍沒問,反正肯定不是因為他幾次濫動聖器,昏迷流鼻血還是小case,更悲催的是被困在鎮魂燈裏整整三年,差點養老送終。
趙雲瀾用額頭蹭了蹭沈巍臉頰:“黑老哥,咱打個商量行嗎?”
沈巍看了他一眼:“商量什麼?”
趙雲瀾正色說:“下次你再打算玩自殺式爆炸,也別琢磨著怎麼瞞我了,幹脆跟我說一聲,我抱著炸藥包跟你一起上,咱倆一起來、一起走、一起灰飛煙滅,豈不幹淨省事?”
沈巍:“……”
他很想一如既往地訓斥趙雲瀾胡說八道,想讓他把方才那番混賬話照原樣吃回去,可惜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是怎麼也收不回去的。
趙雲瀾默默扣住沈巍的手,手指關節卡得嚴絲合縫,就像兩根同氣連枝的樹藤如膠似漆地糾纏在一起。沈巍低頭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某位古代詩人寫過的兩句話。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複計東西。
這泥上指爪一樣的痕跡,原以為是風中浮塵,一抹就去,卻原來已經一筆一劃地鑿在心頭,別說用手抹,拿銼子磨都未必能磨去。
而他和趙雲瀾,就如茫茫宇宙中的兩顆微塵,飄來蕩去了這麼久,也終於等到塵埃落定、守望相攜的一日。
沈巍歎了口氣,他再度環視四周,確認四下裏靜悄悄的,方圓三十米之內沒有第三個活物,於是一把揪住趙雲瀾的衣領,把人扯近了些,然後在他嘴角上蜻蜓點水似地蹭了下。
“……好。”沈巍輕聲說。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