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沉默不語。
    趙雲瀾：“既然回來了，為什麼躲著我？”
    沈巍濃墨重彩的眼睫不堪重負似地顫了顫，摁住膝頭的兩隻手不知不覺攥成了拳頭：“我不想再把你牽扯進來，太危險了，何況……”
    他話音突然一頓，半晌沒接上下文。趙雲瀾眉頭一皺，忍不住就想追問——
    何況什麼？
    何況你現在麵容衰老，眼睛又看不清，再待在特調局也是拖累？
    何況……你怕我嫌棄你？
    可話到嘴邊，又被趙雲瀾自己強咽了回去。
    他在極近的距離裏凝注著沈巍的臉，不知怎的，雖然這人麵貌變化不小，仔細一端詳，故舊的影子卻越來越清晰地呼之欲出。
    好像那斑白的兩鬢和枯槁的麵頰隻是沾染上的霜雪與風塵落下的淺淺印痕，隨手一拂便能盡數抹去。
    趙雲瀾尋思半天，言簡意賅地憋出一句：“沈巍……我有時候真想揍你！”
    沈巍的眼圈突然紅了。
    他是黑袍使，地星人的領袖，天大的責任一肩扛了，哪怕被夜尊冰錐刺心、把自己當成人體炸彈引爆了，也沒眨一眨眼皮。
    可是現在，因為趙雲瀾的一句話，從未宣之於口的百種苦痛和千般委屈一股腦湧了上來。
    隻是他鮮少情緒外露，哪怕心裏翻江倒海，也隻能從泛紅的眼睛裏窺見少許端倪。
    沈教授睫毛一顫，那泛起的紅痕眼看有凝聚成水汽的跡象，然而下一刻，趙局長一伸手，猝不及防地揪住沈巍衣領，把他扯得稍稍低下頭，咬牙切齒地說道：“以後再有事瞞著我，我就……”
    沈巍眼角的紅痕還沒褪去，鴉翅一般濃密的睫毛忽悠一眨。
    趙雲瀾最見不得他這個表情，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梗住了，放了一半的狠話打了個磕絆，登時無以為繼。
    他神色難辨地蹲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轉身往外走去。剛一邁步，沈巍心頭沒來由地生出一陣恐慌，好像被人從心尖上生生剝下來一小塊血肉。
    他緊跟著站起來：“你去哪？”
    趙雲瀾一隻手插在衣兜裏，回頭挑了挑眉：“去做晚飯，晚上想吃小雞燉蘑菇還是紅燒牛肉？”
    沈巍不知該怎麼描述那一刻的感覺，就好像……有人把屠刀架在他脖子，他已經閉上眼，等著判決宣告的一刻，結果那人在他耳邊說：嚇唬你的，這刀沒開刃。
    他僵硬地扯起嘴角，試了好幾次才成功：“你是說你做嗎？”
    趙雲瀾聳聳肩：“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小雞燉蘑菇和紅燒牛肉味的泡麵，你想吃哪個？”
    沈巍：“……”
    趙局長行動力爆表，不多會兒，廚房裏飄出泡麵的味道。實事求是地說，這種不健康的垃圾食品滋味算不得好，和沈教授親手做的家常飯菜更沒有可比性，然而熱氣混雜著泡麵的香味無孔不入地糾纏上來時，沈巍繃得筆挺的肩背還是不易察覺地稍稍鬆弛下來。
    不知不覺間，心底那塊冰冷堅硬的石頭，被人間煙火悄悄熏化了。
    大抵這世間最能觸動人心的，不是風刀霜劍，也不是血雨腥風，而是絕境中一隻伸來的手，以及近在耳邊的一聲“回家吧”。
    泡泡麵沒什麼技術含量，趙局長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麼“沒水平”，特意煎了兩個荷包蛋——一個差點焦了，另一個更慘，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被不講究的趙局拾掇拾掇，殘渣廢料就這麼撒了滿麵碗。
    而後，這人一手捧著一個麵碗，嘴裏還叼著個叉子，一搖三晃地進了客廳，將兩個碗並排擺在茶幾上：“左邊是小雞蘑菇麵，右邊是紅燒牛肉麵，你喜歡哪個味道，先挑吧。”
    沈巍瞥了眼那兩個慘不忍睹的荷包蛋，突然有點明白這貨為什麼總是鬧胃病了。
    幸而在趙局長麵前，沈教授的下限就是用來不斷刷新的，別說一碗泡麵，就是一碗毒藥，他也能麵不改色地喝下去。隻是沈巍猶豫了一下，出於求生欲的本能，還是選了看起來“毒性”沒那麼大的一碗，低頭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湯。
    出乎意料的，味道居然還挺不錯。
    趙雲瀾稀裏呼嚕地吞下半碗麵，抹了抹嘴：“對了，有個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人間和地星的通道被封閉了，這回可真成了兩個互不相幹的世界。”
    沈巍放下麵碗，推了下滑落鼻梁的眼鏡，等著他的下文。
    “也不知我們之前跟地星攝政官通信的家夥還好不好使，”趙雲瀾一邊吞著麵條，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黑老哥，你活了一萬年，之前遇到過這種情況沒？”
    沈巍沉思片刻：“這是海星和地星之間的通道頭一回封閉，我也不知眼下還能不能聯係到攝政官……你找他有事嗎？”
    趙雲瀾一點頭：“噢，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請他幫忙查閱一下地君殿的典籍，看你這種情況該怎麼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