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天下隨心  第四十六章 重逢(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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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來,歲月如水。
    隨心在南越迎來重生後的第三個春天。
    冬與春,在她的新生命裏從來都是濃墨重彩。她初來此世恰逢冬去,在她終於接受自己轉生的事實之後,決然地從洛水山莊離去,那一次,她走得很輕鬆。那個春天,她如一葉飄萍,孤獨的行走在陌生的世界上,有些恐懼,有些無措,有些好奇。
    在上京再遇衛元朗時正值冬來,就在那個冬天,她改造了衛元朗的臨波別館,同時也改寫了自己的生活。春天裏,她與十三困居靖王府,衛元朗三五不時前來相伴。
    再回洛水山莊則已是第二個冬天,這個冬天像是上演了一場華麗可笑的電影,讓她由一個孤單旅者搖身一變成為一國之公主,被迫鎖入一個更大更深更複雜的牢籠。而此時,沒了十三,沒了衛元朗,隻餘她自己。
    隨心立於苑中,看著枝頭綻放的桃花,想著這幾年的經曆,不勝唏噓。
    前段日子,聽聞大梁要對南越用兵,冷川被派去了邊關前線,朝中一度人心惶惶,宮裏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原本的一些玩樂活動也被迫取消。不過,沒多久,議論漸漸地淡了下來,隨心也並沒有將它放在心上,她知道,對於這些高高在上的,養於深宮中的人來說,戰爭是很遙遠的事,除非是打到宮裏來了,否則都與她們無關。
    近來,她的日子很清靜。
    越帝似乎沒想過從她這裏問些戰策,讓她輕鬆不少。慧妃命人又送了好些個補品衣飾來,她自己人倒沒來打擾,說實在的,這反倒讓隨心挺高興,對著南越國裏最尊貴的這對夫婦,她其實是挺煩的,他們的一廂情願對她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在觀念的差距使得她與他們之間有著一些不可逾越的隔閡。
    “公主,陛下有請。”小太監匆匆進到清苑,對著立於桃樹下的隨心叩了個頭,傳遞來越帝的口諭。
    咦?她的那個皇帝老子又找她做什麼?隨心微微一怔,沒見著小太監眼底隱約的同情。
    “父皇,宣召兒臣前來有何事?”
    越帝看著跪在麵前的隨心,心底有些微歉疚。這個女兒一直養在宮外,吃了不少苦頭,好容易如今回來了,又為社稷出了不少力,可如今他卻要將她送到大梁和親。其實他心中有數,南越送去和親的公主,沒哪個得了好的,何況……,他真是有些不忍心。
    “嵐兒,快起來,快起來。來,到父皇身邊來,讓父皇看看,近來身子如何啊?太醫給開的補藥可還喝著?雖說已經開春了,但這天還很冷,從屋裏出來可還是要多穿些。”
    越帝的關懷讓隨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聽上去,這裏麵似乎總有那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多謝父皇掛心,兒臣很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
    越帝頓了頓,還是不知怎麼開口。隨心低眉順目的立於一邊也不吱聲。
    越帝負手在殿中踱了幾步,這才道:“嵐兒啊,大梁興兵要犯我邊境,這事你知道麼?”
    “聽說了。”
    越帝點點頭,“嵐兒,你也知道,父皇一心想重振我越氏王朝。自打你歸來之後,為父皇出謀分憂,父皇心裏很歡喜。如今改革之步方起,三月的會試在即,父皇實不願與大梁交戰,致使國中動蕩,阻了我的治國大計。”
    隨心輕輕點頭,這道理她懂,但這與她有關係嗎?
    越帝麵上一喜,“嵐兒果然聰慧,能明白父皇的苦衷!”
    苦衷?隨心的心咯噔了一下,這話什麼意思?
    “嵐兒,既然你能明白父皇的苦衷,父皇也不瞞你了,大梁遣使來我國中,要求父皇派公主和親,而這個和親的人選麼,指定是嵐兒你!”
    “什麼,讓我去大梁和親?!”隨心心頭狂震,“我記得您好像答應過我,由我自選駙馬的。”
    越帝麵上微窘,也沒注意隨心沒有再自稱兒臣,“嵐兒,其實父皇也極舍不得你去的,你回宮未久,父皇共你母妃與你也未能多享受些天倫之樂,就又要讓送你去和親,說實話,父皇是極不情願的,但是,”越帝話鋒一轉,“父皇方才不是說過了麼,這人選是大梁指定的,父皇也是無可奈何啊!嵐兒,你能體諒父皇麼?”
    隨心心底一片冰涼,她原以為,隻要她忍得,等得夠久,總能等到拋開這一切的機會,她費心設下所謂選夫難關,也是希望讓自己有更充裕的時間,沒想到她的忍耐、她的計謀到如今竟然隻是一場可笑的遊戲!所謂的金口玉言不過是空口白話!
    體諒?說得真是輕巧!又有誰來體諒她呢?越氏朝堂上下,一派紙醉金迷,爭來算去都是各自的名權利欲,待到戰時,竟然隻想靠犧牲弱女子的一生幸福,換取暫時苟安。她為何要被這樣一個腐朽的朝廷犧牲自己?這一切與她何幹!
    “哈哈哈哈!”隨心哈哈狂笑,笑得身子直打顫,笑得越帝震驚不已,這樣的天嵐是他從未見過的。
    許久,隨心終於收住了笑,望著越帝,淡然開口:“如果我說不呢?”
    “什麼!”越帝變臉,“嵐兒,要知道,你身為帝女,當以家國社稷為重,怎可如此自私?”
    “自私?”隨心冷冷地哼了哼,“究竟是誰自私?山河萬裏竟然隻想靠著犧牲一個小小女子的一生維係短暫和平,你們這些執掌朝堂的男人們才自私!”
    “大膽!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莫要以為父皇恩寵你,就如此狂妄,就敢忤逆犯上!”越帝又驚又怒,隨心的話正戳中了他的不願承認的痛處。“你不怕父皇砍你的頭麼!”
    “恩寵?砍頭?”隨心又是大笑,“恩寵到送我去和親麼?若我去和親,結局會是如何你不會不知吧?這與現在砍我的頭又有何區別?!”
    “你,你……,反了反了!”越帝指著隨心,氣瘋了,從來沒有敢這樣對他說話!“朕已經決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是嗎?既如此,又何必告知於我,又何必假惺惺得說什麼體諒!陛下,你自己決定即可,恕我不奉陪了。”隨心一臉嘲弄,她受夠了,不就是個死嗎?豁出去了,反正也再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她又何必要忍受這一切?!
    “來人……”越帝正想說將隨心拉下去砍了,忽然又記起她是大梁指定要的人選,砍不得,又頓住,再見到隨心那恍如明鏡似的眼,既窘且怒,“將公主關回清苑,給我仔細看起來,如有不妥,唯爾等是問!”
    隨心懶得再假假地守什麼禮數,冷冷一笑,甩袖出門而去。
    越帝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心中再無一絲一毫歉意,隨心今日的張狂不馴讓他想起了最初她不願為國出力之事,更覺得她是個無君無父、不尊禮法、離經叛道之人,不會甘心為他所用。這樣的女兒,留在身邊隻怕還會後患無窮,送與大梁,便是真被那梁帝所殺也不須有愧,隻是,既然知道她懷了異心,那,她去了大梁會不會……
    “來人,宣國師進宮。”
    *
    *
    *-
    南越,京城百裏之外的一處小小山村
    在這個村子裏唯一的小酒鋪子裏,兩名砍柴人圍著桌子正在閑聊。桌上,一小壇酒,兩隻破碗,還有一小碟花生米。
    “唉!也不知道這太平日子還可以維持幾年喔!聽說大梁已經把燕子關圍啦!”
    “是啊,軍餉糧食,可都要咱們出啊,朝廷的賦稅已經不輕了,這再要打起仗來,日子可真是沒法過啦!”
    忽然從外麵走進一個獵戶模樣的人,大著嗓門道:“不打啦,不打啦!”
    “哎喲,張大哥,不是進城的麼?這麼快就回來啦?這消息你可是從城裏聽來的?可準不準啊?”
    酒鋪子的老板也圍了過來,“來來來,快說說。”
    那被人喚作張大哥的,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桌旁,取了碗,倒上酒,大灌了一口,爾後抹了抹嘴唇。
    “準,怎麼不準!你們聽來的那消息才真是不準呢!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真的?”
    “可不真的!大梁與我南越已經重新簽訂了兩國條約,不但簽了約,這一回還要聯姻呢!”
    正此時,酒鋪外傳來一道清冷淡漠的嗓音:“打兩壺酒來。”
    大家轉臉一看,原來是大約兩個月前不知從何來此的那個怪人。那人孤單單的一人住進山裏頭,十天半月的才下來一回,到這裏沽點酒就又回到山上,從不與人往來,大家隻知道他似乎以打獵為生,因為偶爾他也會帶著幾件獸皮下山。
    酒鋪的老板起身去為他打酒,另外的三人又繼續方才的議論。
    “聯姻?皇上他又要嫁女兒了?”
    立於鋪外的怪人身子輕輕一震,拿眼睛向這邊掃了一遍。
    “可不是,聽說這回與大梁結親的公主,可是大梁指定的呢!我還聽說本來陛下許了公主自選駙馬的,現在改讓她與大梁聯姻,據說是大梁也知道了咱們公主的才名,特意來求親的……”
    就在這時,三人眼前一花,那張大哥的覺得脖子一緊,身子被人提了起來,“你說什麼?!誰要嫁去大梁?”
    那張大哥殺豬般的嚎叫起來,恐懼地望著剛才還站在外麵的怪人,正揪著他的脖領,用冰寒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他,“不許叫!給我說清楚,誰要嫁去大梁?”
    “公,公,公……主,公主。”那張大哥舌頭直打結,另外的兩人也膽顫心驚的看著這怪人。
    “哪個公主?”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哪知道不過是扯兩句傳言竟會惹來禍端,那張大哥這心裏頭後悔得要死。
    那怪人目光一凝,忽然一鬆手,那張大哥摔倒在地上,而那怪人眨眼便消失無蹤。
    山路上,燕十三向著京城狂奔而去,他便是方才幾人眼中的怪人。
    離開京城後,他沒有再回大梁,留在了南越,隨意選了個人煙稀少的山林就此隱居,畢竟這裏是隨心的家國,好歹在感覺上可以離她近些。他孤身一人,沒什麼需求,除了偶爾沽酒,幾乎不太下山,沒想到這一趟下山,竟然讓他聽到如此震驚的消息。
    怎麼會這樣?嫁去大梁的果真是隨心嗎?那與送死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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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麗逶迤的車隊緩緩地向北行駛。
    隨心漠然地坐在其中最大的一輛馬車中,對沿途的各種喧鬧之聲,不聞不問。雖說是出宮了,但她卻絲毫也沒有觀望風景的興致。越帝前日通知她和親之事,隔天便命人將她架上了馬車,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決定了事到臨頭再告知於她,還是因為擔心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所以才提前行事。
    行前,越帝命人前來宣讀了一道聖旨,大意便是在未離國境時,若是她這裏出了什麼意外,送親的兩千軍人還有隨行的宮女太監都得給她陪葬。也不知這是威脅她呢,還是警告其他人,看著隨行的太監宮女們慎戒恐懼的模樣,真是替他們可憐。
    其實越帝真是沒必要這麼做,那天的話已經說得那麼白了,她還指望逃跑嗎?她反正已經抱了必死之念,又何必連累無辜的人?
    馬車吱吱嘎嘎地停了下來。
    “公主,到館驛了,今日我們就歇宿在此,請公主下車入館驛休息。”
    馬車外傳來細瑣的聲響,接著一名宮女挑起了車簾,衝她伸出了手,“公主?”
    隨心慢慢地站起身,扶著她的手,緩步走下車。
    又一天了?這時間倒也過得挺快的。她抬頭望了望遠處漸漸隱沒的夕陽,淡淡地勾唇,算來,她活著的日子又少了一天呢!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離我遠點,沒事別來煩我!”
    將尚在收拾整理的宮娥打發出去,隻餘她自己默立於屋中。
    從懷裏摸出那塊被她無數次摩弄的玉璧,合在掌中,慢慢閉上了眼,良久,她發出聲悠悠歎息:
    “十三啊十三,這一回是真的要和你說再見了。”
    “不,我來了。”一道低語在屋中響起。
    隨心身子狂震,“誰?”猛然張開眼,便發現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不可能!幻覺,這一定是幻覺!”隨心如撥浪鼓般猛搖頭,不敢上前,她怕自己一動,眼前的幻象便會消失。
    那人來到她跟前,再一次輕語:“我來了。”
    隨心顫顫的伸出手,輕輕觸了觸他的臉龐,爾後似是由夢中驚醒,臉上化為一片狂喜,猛然伸手死死抱住他,又哭又笑,“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十三,十三……”
    燕十三也伸出手緊緊的擁住她,“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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