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誤入紅塵 第十六章 結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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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告辭之後,衛元朗一人靜靜坐在王府大廳中。
他沒想到燕十三跟他說的竟然是這樣的一樁事!原來,原來隨心要走了呢,隨心竟真的是無意於他。這讓他衛元朗顏麵無存。雖然,燕十三言語中沒透露出什麼,但他送了珠寶衣物之事,卻都是大家看得見的,此時隨心要走,其意自明。衛元朗慢慢地捏緊了雙手,隻聽得一陣咯啦啦骨頭響,他猛得將手一揮,桌上的茶盞盡數被掃落於地。
門外的侍衛們聽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趕了進來,見到自家王爺麵色陰沉,問道:“爺?出了什麼事?”
“出去!別煩我!”衛元朗咬牙道。
侍衛們見主子的臉色很難看,不敢多言,隻得又靜靜退了出去。
難道真的要如那燕十三所言去挽留隨心麼?那他衛元朗的臉往哪擱?這讓他如何甘心?可是如果真的就這般讓隨心走了,日後怕是相見無期,他又如何能舍得?衛元朗的臉色變幻莫測,一時憤怒,一時心痛;既是煩惱,又是不甘,竟是半天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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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元琛回到靖王府,左思右想,終歸有些不放心,於是差人去請京兆尹王寒食過府。
待王寒食坐定,他連忙問:“王大人,我二哥別院的那件事,你調查的如何?”
王寒食略拱了拱手道:“王爺,恭王爺別院的那件事,我仔細查了,死的是個江湖中人,名叫秦春山。名聲不大好聽,是個采花大盜。死時臉色平靜。驗屍報告說是手法專業,像是殺手所為。”
“可像是江湖仇殺?”
“這個一時倒查不出來,若非我親自過去,恭王爺還不肯將那秦春山的屍體交與京兆尹的衙門。”
“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發現麼?”
王寒食搖頭,歎道:“王府的別館已然打掃幹淨,家仆們也都禁口不言,下官也問不出什麼來。這一次,恭王在聖上麵前參我一本,指責我管治不嚴,致使京師地麵不安,聖上震怒。若是不能破除此案,下官實在很難向陛下交待啊。”
“二哥不願將秦春山的屍體交出就證明這其中必然有些問題,你且將那秦春山的身份奏與父皇,父皇知道二哥與這樣的人物交往,必然會責難於他,京兆尹的幹係也就輕了。”
“恭王可以推說那秦春山到他王府犯案,被他王府的護衛擊殺,畢竟如今已是死無對證,全憑恭王的一張嘴了。”王寒食依舊有些擔憂。
“那樣更好,王大人可以要求父皇徹查到底,二哥必然驚慌,一旦他有推搪之意,父皇必能明了。而且事關我皇室顏麵,父皇必定不會同意徹查,最後隻得不了了之。”
王寒食道:“既如此,下官就照王爺說的辦。”
“下官還有一事想拜托王爺。”放下了朝堂的紛爭,王寒食便又想到了自己的一樁心事。
“哦?王大人有何事盡管言明,若本王能辦到的,必當盡力。”
王寒食道:“王爺也知道,下官妻室早亡,膝下無子,隻有兩個女兒。長女早已許人,倒也沒什麼可操心的,小女豔雪尚未婚配,我平素最愛這個小女兒,也想為她尋個好歸宿。王爺您也知道,小女一直傾慕六王殿下,您與六王一向親厚,下官鬥膽,想請王爺作個媒,將小女許給六王爺,不知王爺您意下如何?”
衛元琛暗暗皺眉,其實王寒食一開口,他便已猜著了幾分。本來這件事,他自是樂觀其成。王家是大梁的四大家族之一,在朝中影響很大,王寒食的父親王明倫更曾是先皇的宰輔,雖然後來,先皇擔心王家勢力太大,將宰相的權利分割,設了左相、右相,王氏的權利被秦氏分去了一半,王家在朝中的勢力依舊不容小覷。隻可惜王明倫過早地亡故,被秦氏將宰輔的權力握在手中,雖然如今秦錚名為左相,但右相之位一直空缺,實際上宰輔的權利便又重回一人手中。王寒食被父親放入軍中,是禁軍北營的統領,拱衛皇城。雖然如今調任京兆尹,禁軍北營卻基本上是他王家的子弟兵,事實上北營的兵權卻依舊握在他手中。若能將他拉攏過來,這京城的兵權便已然有一半被自己控製在手中。隻是他深知六弟厭惡那王豔雪驕縱,一直以來都是看在他的麵子上,對王豔雪敷衍忍讓。如今更是看上了原隨心,看六弟的表現對那原隨心是頗為用心。這個媒人恐怕不好當啊。轉念又想,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尋常,更何況皇家子弟,多一兩個側妃有什麼打緊?那願隨心能嫁入王府,也當心滿意足。我既已允了六弟助他娶得原隨心,想他也不好駁我的麵子。反正我隻要他二人結成姻親,使王家成為我的助力,至於婚後,六弟要與誰親近些,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拿定了主意,便對王寒食道:“原來是這件事啊,六弟與二小姐郎才女貌,很是般配,這個媒麼,本王保了。”
王寒食連忙離坐一揖,道:“多謝王爺!”
衛元琛伸手一托,哈哈笑道:“不必客氣,以後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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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波別館,
燕十三提著個小小的行囊來到隨心的房中,道:“今日我便起程,爭取盡快趕回。”
隨心點點頭,道:“我可不可以還是去住客棧?在這裏好別扭。”
燕十三搖頭:“這裏比客棧舒適方便多了,你何必一定要住客棧?”
“在六公子這裏也討擾多日了,長住於此終有些不妥。”
“六王爺又沒有趕你的意思,你又何須介懷?你幾時變得如此小家子氣了?”
隨心隻搖頭不願,她總不好說,衛元朗看上她了,她卻沒那個意思,所以不能再住在這裏了。雖然燕十三是個明白人,估計也看出來了,可是她總也得給衛元朗留些顏麵,更何況這話她拿出來說,似乎總有那麼一點炫耀的意思,這也是她所不樂見的。燕十三也不想提他昨日已經拜托過衛元朗了,請他關照隨心。兩人拐彎抹角都不願將話挑明。
一旁的秀兒有些犯糊塗。昨日隨心讓她去收拾東西,等她將東西收拾妥當,隨心又讓她先放一放。誰知道,今日燕十三提個包袱又說要走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燕十三道:“你且安心在此暫住,待我事了,便來尋你。”
隨心無奈,隻得勉強點頭。
燕十三道:“那我就走了。”說罷,掉頭出門。
隨心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叫道:“等一下!”追出門來。
燕十三停下腳步,回頭問道:“還有何事?”
隨心略一猶豫,還是走上前,輕聲道:“你回到你義父那裏後,還是要小心些。”意思讓燕十三防著他義父一點。隻是這話她不便明說。好容易燕十三有了洗手之意,她不想因為被十三認為說他義父壞話,而功虧一簣,隻好略微提點一下。
燕十三挑挑眉,微有些不以為然,隻是知道隨心是為著他著想,還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掉頭大步而去。
回到房中,將秀兒打發走後,她一人枯坐在桌前,鬱鬱寡歡。這臨波別館如今真是讓她坐立不安,住得是渾身不自在。衛元朗雖說沒有攆她,可隻要想到昨日與衛元朗的那一番談話,她就沒臉在此住下去。可偏偏又答應了燕十三不能走,也不去住客棧。唉,都怪衛元朗,好好地怎麼會喜歡上她呢?她又不是什麼天姿國色,而且也不符合大家閨秀的要求,既不會相夫教子,也做不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刺繡女紅更是全不在行。自己也是,竟然沒能早點看出來,將它早早扼殺於無形,也不會害衛元朗下不來台,弄得大家尷尬。
算起來,衛元朗必定是是被女人捧慣了,沒追過女孩子,才會那般自以為是。她這裏才發覺苗頭不對,他那邊各式禮品就抬來了,搞得像是在下聘一般,自己如果不把話說清楚,豈不就是默認了?如今可好,連個圓轉的餘地都沒了。昨夜,她讓秀兒將箱籠收拾到一邊,秀兒曾將一些東西拿出來翻看,她也瞧了瞧,如果她有意衛元朗,這些東西她還真是挺滿意的,雅致大方,還真是她會喜歡的風格。說來衛元朗還真是挺有心的,據張媽說,那些個東西基本上都是他親自去挑的。可惜漫說她無意嫁人,即便有意,她也不會選衛元朗。一入候門深似海,這個道理她清楚的很,何況如今還牽扯到儲位之爭。權利之爭一向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
隨心正在房裏胡思亂想,就聽得外麵一陣喧嘩,夾雜著尖叫與怒罵,隱約還有人哭泣。隨心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忙走出房往前麵來看。才出了自己所居的這個跨院的月洞門,就看見王家二小姐豔雪正在揮鞭,耳中聽得有人勸道:“二小姐,她不是我王府的家奴,你可打不得啊。”
王豔雪道:“這該死的賤婢弄髒了我的新衣裳,我打死她,不是你王府的正好,六王爺處我也好說話。”
隨心聽了心中一動,忙跑上前一看,倒在地上的果然是秀兒,抱著頭蜷縮在地上,衣裳碎裂十分狼狽。地上還有打碎了的碗盞糕點散落一旁。
隨心走到秀兒身邊,扶起她,怒道:“住手!你憑什麼亂打人!”
秀兒見隨心來了,抬起頭,麵上花容慘淡,哭道:“公子救我,秀兒快被這小姐打死了。”
秀兒今日見隨心心情很差,早飯也沒吃,特地在廚房弄了些點心,興衝衝地直奔隨心這裏,沒想到路上不小心撞上了前來尋人的王豔雪,一碗桂圓栗子羹全灑在了王豔雪的身上,王豔雪勃然大怒,立刻揮了鞭子劈頭蓋臉的就打了下來。秀兒雖然是隨心的婢女,但一直以來隨心待她甚是寬和,如果不是她主動,隨心幾乎不指派她做什麼事。來到這王府別館,因為衛元朗看重隨心,連帶她在府內也很受重視,府內的奴仆們待她客客氣氣,從未想過會有被打的一天,竟全不知道逃跑,隻蜷縮於地,抱頭哀泣。
隨心扶起秀兒,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秀兒哭道:“我見公子還沒用早飯,就到廚房弄了點東西,沒想到出門走急了,撞到了這位小姐,她就拿鞭子抽我。公子,你幫我求求情,讓她饒了我吧。”
隨心憤怒,不過是被撞到了一下,就要打死人,這王豔雪實是心腸狠毒。於是對王豔雪冷冷道:“不就是被撞了一下,弄髒了件衣裳麼,有什麼大不了的。莫說秀兒不是王小姐你的丫頭,還輪不到你來教訓,即便是你家的奴才,他們鞍前馬後,端茶奉水的伺候於你,你也不該如此對待他們。”
王豔雪一見是隨心,心頭更怒。她一直傾慕衛元朗,衛元朗卻一直對她不冷不熱,她數次明示暗示提出要來這臨波別館小住,都被衛元朗拒絕了。隨心卻被衛元朗請來奉為上賓,她已然輾轉從衛元琛那裏得知隨心的身份。隻要一想到自己千方百計都不得而入的地方,一個小小的廚子卻大模大樣的住了進來,就讓她嫉恨萬分。她停下手中的鞭子,輕蔑道:“不過是個伺候人的下人,這等奴才我府上多了,看你也調教不來人,才會讓個奴才分不出輕重。今日也讓我教教你,這種不長眼的奴才該怎麼罰。”
隨心諷刺道:“是哦,就怕小姐你將奴才們都打死了,將來無人伺候於你。依我看,若是無人伺候,二小姐你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王豔雪聞言一窒,既而反擊道:“你一個小小的廚子,現在住了堂堂六王爺的別館,剛剛享受起了王府仆婦的伺候,比起你這個不長眼的小丫環好多了吧?所以現在在此充好人,不過是想拉攏些仆婦,與他們搞好關係。可是你卻忘了,這別館做主的是誰,隻要六王爺一聲令下,你即便是扯上再多的賤仆幫腔,要趕你走還是趕你走了。”
隨心正是在這別館中住得別扭,聽了這話不由大為光火,道:“怕是有人住不進來嫉妒了吧?”一腳正踩在王豔雪的痛處。
王豔雪臉上陣紅陣白,道:“今日我不但要打死這個賤婢,連你這個不長眼的主子,我也要一起教訓。”說著手上鞭子一揮,直衝隨心的麵門而來。
隨心急急舉起雙手擋在了臉上。一鞭正抽在手掌之上,立時帶出一道血線,皮肉綻開。原來那王小姐是怕冬日衣服厚重打不到痛處,便在鞭子上裝了許多刺鉤,才能抽得秀兒衣裳盡裂,身上帶傷,如今隨心赤手攔擋,更是傷得厲害。隨心慘叫了一聲,軟倒在地,暈了過去。
一旁的王府家仆心中大驚,方才王小姐教訓秀兒,大家就已經不知如何才好,這王小姐是出了名的刁蠻,更兼如今她的姑姑在宮中剛封了昭儀,正是受寵。王小姐自己也一直想成為六王妃,雖然王爺不曾應允但也沒有明白拒絕,他們做下人的也不敢隨便得罪於她。所以大家一麵勸止,一麵想著秀兒隻是個丫環,打幾下讓她出了氣也就罷了,不成想如今更是連主子也一齊打傷了。這原公子自家王爺有多看重,大家都看在眼裏。如今在府中被人打傷,王爺回來,如何向他交待?幾個老婆子忙上前想要勸止,卻被王豔雪一手甩開,婆子們又不敢用強,很快就被王豔雪手下的兩個護院擋在一邊。王豔雪的鞭子便重重地朝隨心抽去,秀兒一呆之下,便反應過來,忙撲到隨心身上將她護住,王豔雪就一鞭一鞭地抽在秀兒身上。
這時,就聽有人怒喝一聲“住手!”原來是衛元朗匆匆趕至。
衛元朗在府中苦思了一夜,終究是舍不得隨心,於是今日便出來王府準備挽留隨心,可是他又心有不甘,拉不下臉麵,於是一路磨蹭,後來幹脆打馬四處逛了一圈才來到別館。那王豔雪昨夜聽得父親已然托靖王做媒,心中歡喜,特意打扮了一番來桓王府尋他,不料府上仆人說王爺已經去了別館,她便來別館尋找,一個礙於顏麵,有意耽擱;一個卻是心情舒暢,快馬加鞭;因此王豔雪竟然比衛元朗還先行抵達。聽得館中仆人說王爺不在,隻當仆人蒙騙她,於是自己闖進來尋找,撞上了秀兒。
衛元朗剛到別館就聽仆人來報說王豔雪在府上打人,打得還是隨心帶來的丫環。心中一急,匆匆趕了進來喝止王豔雪。
“王豔雪,你在自己家裏囂張,也就罷了,現在竟然欺到我桓王府上來了,就算你姑姑進宮封了昭儀,也輪不到你在我這裏撒野!”
王豔雪見衛元朗來了,收斂了囂張,撲了上去,作態哭述:“六王爺,這賤婢弄髒了我的衣裳,這可是我姑姑才賞與我的,你可要為我做主。”
衛元朗推開她,想上前看看秀兒的傷勢,別弄得不好向隨心交待,誰知道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搶步過去撥開秀兒,隻見隨心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倒在地上,身下還有一灘子鮮血,雙手之中還不時有鮮血流出。登時又驚又痛,怒道:“這是誰幹的?”說著,小心翼翼地抱起隨心輕輕拍著她的臉頰喚道:“隨心?隨心?”見隨心牙關緊咬,閉目不語,更是心焦。
一旁王豔雪見衛元朗如此對待隨心既是驚訝,又是嫉恨。上前道:“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廚子嘛,王爺你為何待他如此?”
衛元朗見了隨心手上的鞭傷已然明白了是誰的傑作,現在聽到王豔雪如此一說,更是憤怒,反手一掌,“啪”的甩在王豔雪的臉上,切齒道:“王豔雪,隨心若是有什麼差池,本王必不會放過你!滾!以後誰也不許放王豔雪進來,否則重責不饒!”
王豔雪長這麼大還沒挨過打,一時呆了,後又聽到衛元朗的怒斥,“嚶”地哭了一聲,道:“我要回去告訴姑姑,我要回去告訴爹爹,告訴靖王爺,你欺負我。”哭著掉頭跑了,兩個護院也連忙追了出去。
“還站著作什麼,還不快去請柳太醫來!”衛元朗對著一旁傻了的仆人們大吼。自己則小心的抱起隨心,來到房中。他輕手輕腳的將隨心放在床上,望著她蒼白的容顏,心頭後悔。後悔自己不該顧惜顏麵,遲遲未至,才讓隨心遭此劫難。
一邊婢女取來了潔淨的細布與傷藥,將隨心的手包紮止血。隨心蹙起了眉頭,呼了聲:“疼,好疼。”
衛元朗連忙問:“哪兒疼?”又衝著婢女斥道:“手腳不知道放輕點麼!”幹脆伸出手來,一把抓過布巾,“我來。”
隨心慢慢地睜開眼睛,感覺身上火辣辣的,兩隻手更是疼得鑽心。有人正在幫她包紮,但不小心碰到她的傷處,她又發出一陣慘呼:“好疼,不要碰,不要碰。”便想將手抽回。卻被人牢牢握住。“別亂動,小心又扯裂了,我會輕點。”
隨心轉動眼睛,發現自己現在正躺在床上,衛元朗坐在床邊,正在給她包紮傷口。她呆愣了片刻,便回憶起一切來:自己如何與王豔雪發生爭執,王豔雪如何揮鞭相向。她慢慢問道:“王豔雪走了嗎?秀兒呢?秀兒怎麼樣了?”
衛元朗答道:“王豔雪已經被我趕走了,秀兒也抬回她自己房裏了,我已經派人去照看她了,你別擔心。”頓了頓,又低聲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來得太晚了,害你受傷。”
隨心輕輕搖頭,“不是你的錯,我不該故意氣那王豔雪,不過她也的確太狠毒了些。”想著被打之前所說的那句話,隨心頗為後悔,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跟個潑婦一樣的人物鬥嘴?唉,燕十三前腳剛走,自己後腳就受了傷,忍不住心頭有些怨懟,就說了去住客棧的嘛,住在客棧裏才不會這麼倒黴呢。又有些氣衛元朗,要不是他說那些個話,自己也不會把話說絕了,弄得住在這裏不自在,才會經不得王豔雪一激,惹禍上身,她平生最是怕疼,現在倒好,狠狠地嚐到了什麼叫疼!氣不過,忍不住狠狠白了衛元朗一眼。
衛元朗以為隨心惱他來得晚了,沒能護住她,道:“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讓人欺負於你。不要再氣了,嗯?”
這時,柳清風匆匆趕到。衛元朗扶隨心坐起,他號了號脈,問了幾句情況,又查看了一下身上。隨心身上的傷倒不重,就一開始挨了兩鞭後來便被秀兒護在身下,除了腿上被劃開了兩道不大的口子外,其他的不過是些瘀傷。
柳清風道:“這身上麼,倒是無妨,隻是這手,最好還是打開讓我看看是否傷到了筋骨。”
隨心聽了苦起了一張臉道:“能不能不看,不要再碰我的手了,拆繃帶又會好疼。”
柳清風搖頭道:“還是看一下放心些,若是傷到了筋骨,如此草率包紮,怕日後留下病根。”
隨心知道柳清風說得有道理,可她真的怕疼,於是便悄悄地想將手藏到背後。衛元朗見了不免有些失笑,更多的是心疼。上前道:“我幫你拆,保證輕輕地,絕不弄疼你,嗯?”
隨心磨磨蹭蹭的將手拿出來,讓衛元朗幫她拆繃帶。衛元朗輕手輕腳下的拆了起來。可是還是會疼,隨心真是想哭,可是這麼大的人了,若是因為怕疼而哭出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淚珠在眼眶中亂轉,她吸吸鼻子又將它們忍了回去。隻緊咬嘴唇強自忍耐。神情很是委曲。
衛元朗第一次見隨心的女兒嬌態,沒成想卻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心頭有些感慨。
柳清風上前仔細檢查了隨心的雙手,手掌上拉開了兩道長長的口子,邊上還有些小的傷口,皮肉翻開,隱約可見斷裂了的青筋。柳清風搖頭道:“這手傷得不輕,鞭傷本不應該如此厲害,這鞭子上可是裝了倒勾尖刺?揮鞭之人心思歹毒了些,難道真要置人於死地麼?”柳清風被王府的家丁請來,隻大約知道是鞭傷,來龍去脈卻沒有細問。
衛元朗聽了,心頭更火,後悔自己沒有搶過鞭子抽那王豔雪幾鞭,讓她也嚐嚐被人鞭打的滋味。忙問:“柳先生,可有何良方?隻要不讓隨心留下病根,要什麼柳先生盡管說,我都會想法子弄來。”
隨心聽了,不由看了衛元朗幾眼,心頭感動。衛元朗對自己真是不錯,又再想想昨日他說的那些話,雖說有些自大,不甚中聽,但其用心卻的確是為她著想。更是後悔自己昨日話說得太絕,太不留情麵了。
柳清風道:“王爺不必擔心,雖然這傷是不輕,但宮中有的是好藥,那‘碧玉膏’更是療傷聖品,王爺府上想必也有些,用碧玉膏敷上,老夫再給開些補血之藥,細加調養半個月後,便可大好。”
隨心急急插嘴道:“會不會留下疤痕?”再怎麼說她也是女孩子,即便是比較灑脫不介意外貌,愛美的心還是有的,不想身上留下難看的疤痕。
柳清風一笑:“那‘碧玉膏’本就是為了後宮妃嬪所秘製,去腐生肌,消斑去疤自是關鍵。放心吧,小姑娘,大好之後保證你的一雙手和原來一樣白白嫩嫩的,一絲傷痕也無。”
隨心微窘,一片淡淡地紅暈浮在了麵上,為原本蒼白的臉添了一些血色。
柳清風正色道:“隻是這些日子記得不要碰水。”
隨心點頭,這個不說她也知道。
衛元朗忙差人回桓王府去取碧玉膏。柳清風又開了張生肌養血的方子,自有仆人去照方抓藥煎湯。隨心便請柳清風去看看秀兒,秀兒必定比她傷得更重,方才衛元朗已跟她說了,多虧秀兒撲在她身上將她護住,不然更傷得厲害。秀兒一開始就挨了好幾鞭,後來又為了保護她承擔了大部分的鞭子,她真的很不放心,如果秀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她不會放過王豔雪。
衛元朗送走柳清風之後,回到隨心的房中。這時,隨心身上的傷已經處理了,衣裳也換過,手已然重新上藥包紮。她正皺眉看著自己粽子一般的手發呆。
“怎麼了?還疼麼?”衛元朗走床邊,輕聲問道。
隨心搖頭:“好多了,那碧玉膏真的很不錯,抹上後涼涼的,就不太疼了。隻不過這手包成了這樣,一點都不方便。”
“一會我差張媽來,讓她照顧你一下,待明日,我就從王府裏挑兩個伶俐的丫頭過來伺候你。你不要擔心。”衛元朗安慰她。
隨心扁嘴,道,“我不習慣人家的伺候,何況這樣什麼都不能做,也太難過了。”心想這樣一來,王府裏隻怕人人都知道她是女的了。再聯係衛元朗昨日送來的東西,還有今天的態度,估計大家都必須會明白是怎麼會事了,這讓她怎麼住得下去?可現在她雙手不能用,秀兒又傷了,不讓人伺候都不成了。
“那我伺候你可好?”衛元朗輕輕調笑。
隨心大窘,麵上飛紅,“你胡說些什麼,我才不要你伺候呢。”
“你就安心在這裏住著,不要胡思亂想了,嗯?”衛元輕籲了口氣,因這隨心的這一受傷,現在是想走也走不成了,他也不必再另外費心挽留,這真讓他鬆了一口氣。
隨心也知道自己勢必要在這裏再住上一段日子了,至少要等養好傷吧。就算她不樂意,也還有秀兒呢,秀兒渾身是傷,也真的要好好照顧,王府裏條件比外麵要好多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於是輕輕點頭,對衛元朗道:“六公子,謝謝你!”
衛元朗微覺苦澀,歎道:“隨心,你跟我還要這般客氣麼?”
隨心垂頭不語。衛元朗知道這種事不能著急,隻要隨心還住在他這裏,他就不信憑他衛元朗還不能讓隨心動心。
這時,一個丫環將熬好的藥端了進來,擱在桌上。衛元朗揮了揮手,讓她退下。自己則端起藥碗,舀了一勺輕輕吹著,待涼了些,送到隨心嘴邊。隨心忙道:“我自己來。”
衛元朗一笑,道:“你怎麼來?手都包成這樣了。還是我來吧,雖說我是王爺,但喂藥這種小事還難不倒我。”勺子依舊放在隨心口邊。
隨心先將嘴邊的那一口藥喝了,才道:“在桌上先放一放,等涼了一口灌下去就好,這樣一口一口的反而更苦。”
衛元朗失笑道:“你不會是想等一會趁無人,偷偷將藥倒掉吧?”
隨心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會做這種無聊事呢,吃了藥會讓我身體好得更快,這道理我明白的很。”
“那是誰方才躲著不讓柳先生看看手上的傷的?”
“那隻是因為我怕疼。比起打針來,我寧願吃些苦苦的藥。”
“打針?什麼打針?”衛元朗沒聽明白。
隨心避過這個問題道:“我的意思是說,因為我怕疼,所以我會忍耐這苦藥,好讓自己快此好起來,不再受疼。所謂‘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又想不吃苦,又想要不疼,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衛元朗喃喃,心中隱約生出一絲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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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後宮,芳華苑。
王仙梅倚靠在軟榻之上,心中既是歡喜又頗得意,陛下如今寵眷正濃,自己入宮不過月餘就已然被封為六嬪之一,若能盡快懷上龍胎,晉升貴妃必定指日可待。她正在這裏浮想聯翩,見就見自己的侄女豔雪捂著臉撲了進來,口中哭哭啼啼道:
“姑姑,你要為我做主啊!”
王仙梅驚問:“好好的,這是怎麼啦?這臉又是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
王豔雪伏在她身上哀號,“六王爺,是六王爺。他欺負我,這臉上就是讓他給的打的。”
王仙梅訝然:“好好的,六王爺怎麼會欺負你呢?六王不是一向寬宏大量的麼,怎會和你一個女孩兒家的計較?”
王豔雪便添油加醋地將在臨波別館裏發生的事說了。王仙梅聽了心頭暗惱,衛元朗竟然為了一個小小的廚子將她的侄女給打了,也太不給她麵子。雪兒也是,那麼多的王公子弟,偏偏看上六王爺,苦苦糾纏,弄得京裏人盡皆知。偏衛元朗對她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如今竟然連人都打了。可見衛元朗根本就不把她王家放在眼裏。若是以前,她沒進宮,不知根底倒也罷了,雪兒嫁與他能坐上六王妃也是不錯,可如今自己進了宮,聖眷正隆,平日裏從陛下的口風中也探出,陛下還是屬意讓二皇子衛元誠為儲君。那衛元朗與三皇子衛元琛是一係,自己更是不愛權力紛爭,朝堂上也隻領了個閑差,卻幾乎不管事。自家兄長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依舊打算與衛元琛交好。若日後二皇子登基,她王氏一族便沒了出頭之日。如今自己在宮中正是受寵,除了要生個皇子鞏固地位外,也當為將來打算打算,畢竟,現在皇上的幾個兒子都已成年,就算自己誕下皇子,儲君之位也已是無緣。日後陛下百年,自己也不過是個太妃的身份。若是自己設法讓雪兒成為二皇子的妃子,如果雪兒能生下龍子,將來便有母儀天下的可能。而她又是太妃,這後宮不就是她們的天下?王家在朝堂上必能重振聲威,呼風喚雨,豈不比做個沒什麼用處的閑散王妃強多了?她打定主意,於是安撫王豔雪: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這事姑姑會替你做主。待會我便稟明聖上,請他責罰六王爺為你出氣。”
王豔雪破泣為笑,卻又有些擔憂,道:“姑姑,可別讓皇上罰得太厲害了,到時王爺見怪於我,而且我也舍不得王爺受罪。”
王仙梅暗罵雪兒無用,口中卻道:“你放心,隻嚇他一嚇,讓他以後再不敢欺負你就是了,你若是現在就由他打罵,日後嫁入他王府,就沒你的好日子過了。”
王豔雪也覺得姑姑說得有理,於是點頭,“嗯,那就多謝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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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衛明璋下得朝來,心頭煩惱。今日在殿上,聽到軍情,這北邊又是不太平。胡人時時侵擾,必須派兵平亂,可惜朝中各種勢力傾軋,究竟要派誰的兵去還是要好好謀劃謀劃。今日在殿上京兆尹王寒食的態度明顯偏向元琛,這是怎麼回事?以往雖然王氏一族有些傾向元琛,可也不會表現得如此明顯啊?他隨口問向跟在自己身邊的內侍總管:
“小安子,你說今日為何王寒食會舉元琛帶兵平亂啊?”
“靖王爺素有帥才,由他領兵平亂也頗有合適。”內侍總管李安躬身作答。
梁帝瞟了他一眼,道“我是指王寒食今日的態度,怎的表現的如此明顯,你隻管說出來聽聽,無須顧慮。”
李安又一躬,道:“想來王大人與靖王許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聽聞王大人的小女兒,一直傾慕桓王爺,許是如今這事成了?”
梁帝皺眉。六子元朗一向是他最愛,一來因他最為年幼,二來他喜他性情開朗,率性灑脫,因此一直以來對他頗為放縱,他不愛操心國事,自己也由著他,如今太子病亡,元朗這般,正好也少些儲位紛爭。隻是元朗自己雖然無意為君,但他與元琛素來親厚,隱隱地竟成了元琛一係,幫元琛廣交朝臣,是元琛極大的助力。若是由他幫元琛拉攏了王寒食,這朝中勢力平衡打破,對自己立衛元誠為儲君不得利,必會導致兄弟鬩牆。此事他必須及早阻止。
梁帝自顧自沉思,腳下不停,卻是往芳華苑的方向而來。
王仙梅早得了內侍的通傳,跪迎於外,口呼萬歲。
咦,自己怎麼就走到這來了,罷了,來就來了吧。梁帝扶起王仙梅道:“愛妃平身。”
王仙梅伺候梁帝將朝服脫了,又奉上香茶,待梁帝坐定,扯了幾句閑話,便轉到正題上來。
“陛下,你日日為國事操勞,也該顧惜自己的身體啊。”
“唉!朕也知道當顧惜身體,可這朝中之事也總得有人來處理呀。”
“陛下,許多事交給底下的大臣去辦就好了麼,不必陛下事事躬親,便是幾個皇子,也可以讓他們多多出力,為陛下分憂嘛。”
“朕是想著將政事交與幾個皇兒,好替朕分憂。隻是此事須得慢慢來,可急不得啊。”
“臣妾看六皇子就挺清閑的,鎮日裏隻知道與些賤民交往,實在有損我皇家尊嚴呢。”
梁帝心中“咯登”一下,原來這才是王仙梅真正要說的。好,且聽聽她到底想說些什麼。
王仙梅見梁帝並無不悅之色,心下大安,愈發得意,道:“六王爺空擔了爵位,也不知道為陛下分憂。每日裏隻與些下九流的人物往來,聽說,聽說,他還將個廚子請入府上,奉為上賓,更是為了他得罪不少王公大臣。今日裏臣妾家的侄女便也挨了王爺的教訓。臣妾的侄女不懂事,被王爺殿下教訓原也沒什麼,隻是若大家都如六王爺這般不顧尊卑,結交賤民,那天下豈不亂了套?”
“哦?元朗竟然做出這等事?”梁帝麵上訝然。
王仙梅略略偽飾:“皇上,臣妾也是為了皇家的聲譽著想,陛下可不能由著六王這般任性下去呀。”
“嗯。此事朕知道了,愛妃能為我皇室的聲譽著想,朕心大慰。”
王仙梅聽到得了梁帝的誇獎,益發得意,歡喜之餘,就想著趁熱打鐵,於是又道:“陛下,臣妾還有一事,想請陛下成全。”
“哦,還有何事,愛妃你且道來。”
“臣妾的侄女雪兒,年已及竿,她一直傾慕二皇子,雖說二皇子如今已有二位皇妃,但雪兒情之所鍾,我這做姑姑的怎的也想要幫忙。如今懇請陛下做主將雪兒許給恭王爺,便是做個側妃也甘心了。”
梁帝心中冷笑,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如今自己的二子,三子都有意儲君,他自知元誠有些平庸,因此期望等二子元誠建下幾個大的功績後,再立他為儲,既可平息三子的不甘,對其一派的朝臣也好有個交待。王家一直以來在朝中頗有勢力,便是在軍中也很有影響。先皇當年便是顧忌王家勢力太大,才會一力扶植秦家,打壓王家。如今王家雖然勢弱了許多,卻依舊不可小覷,王寒食的兩個族兄,如今都在朝上,一個在身在軍中,一個卻在吏部。他自己更是京師一地的地方官,更兼有拱衛皇城之職。如今王仙梅打起衛元誠的主意,是想母憑子貴,當太子妃麼?王家的勢力既然先皇已經將之打壓下去,他也不會讓它東山再起。元誠耳根本就偏軟,若是娶了王家小姐,隻怕外戚幹政的日子就不遠了。
梁帝淡淡道:“唔,這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分寸。”說著向李安遞了個眼色。李安深知帝心,忙道:“啊,陛下,前日裏兵部遞上來的折子,陛下您還沒看呢。”
梁帝道:“是麼?朕險些就忘了呢。國事要緊,朕還要去禦書房處理政務,愛妃所說之事朕自會處理,愛妃就不必擔心了。”說罷,起身離坐,匆匆而去。
王仙梅心中有些微忐忑,陛下這到底是允了,還是沒允呢?她卻不知,自己自此便絕了貴妃的希望。梁帝日後便一直很小心,王仙梅竟是再沒能懷上梁帝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