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當溫暖的陽光灑向這片深林的時候，陳霖沒有庸懶的睜開雙眼，美美地伸個懶腰。而是反射性的想從地麵上跳起來，隻因懷中睡得深沉的少年，便隻好悻悻地收回雙手，無事打量起咫尺間的少年。
    不同於昨夜的陰戾，陽光投下的斑駁在他的側臉分割出柔和的線條。緊閉的雙眼此刻正透露著他夢中的不安與痛苦，那斜飛上揚的劍眉，猶自殘留著點點晶瑩的露珠。從那略顯青澀的輪廓來看，這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吧？隻是此刻，白玉似的臉龐殘有昨夜混戰後的血跡，濁了那清俊的容顏。
    陳霖最後把少年安置在身旁的空地上。環顧四周，隻因昨夜月光暗淡，又急於奔走，竟沒有留意周遭的環境。這是一處僻靜的深山水潭。碧綠的潭水映襯著潭邊的草木愈加蔥鬱，偶有山風掠過，空氣中夾帶著山間彌漫的葉香，使人頓覺清新舒暢。
    耳畔是晨鳥清脆的啼叫，饒是陳霖已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也為水中的倒影驚詫不已。分明是明若秋水的眼眸，卻因那道英氣的濃眉而多了幾分男兒的爽利。薄薄的嘴唇刻畫出堅毅的線條，一襲墨緞似的長發，雖然隻是隨意地束在身側，額間卻沒有一縷多餘的碎發。
    這樣的裝束，倒是顯得……顯得幹淨利落。
    刹那間的恍神，在那張陌生的臉孔上仿佛重疊著另一張臉，那張二十年來自己每每鏡前凝視的臉。而今，大概是永遠的失去了吧？
    最想逃避的，那曾經的記憶卻潮水搬的湧來……
    突然，頸間傳來冰涼的觸感。那種冷兵器時代特有的死亡氣息，陳霖嗅到了。
    收起感傷的情緒，埋葬前一世最後的一絲眷戀，緩緩地轉身。青山碧水間，一身純黑勁裝的冷峻少年，修長的手指已被纂得指節發白。那泛著森寒白光的劍韌，此刻正抵在陳霖的頸間。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片刻後，少年終是沒有進一步的舉動。眼前人，將那生死間如麋鹿般倉皇的神情，盡數暴露於人前，絲毫沒有那女人半點的雷厲風行。
    少年握劍的手不禁鬆動了幾分，眸光中噬血般的恨意已然褪去，墨玉似的眼瞳更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好，就是這樣！看清楚，我不是你那恨之入骨的女人！
    陳霖一邊暗自祈禱著，藏在袖裏的手不自覺地探向腰間，當觸摸到一塊冰涼的玉環時，才暗憤自己的大意。
    果然，少年的墨瞳戾光一閃而過，抵在頸間的長劍發狠似地深入一厘。陳霖隻覺得脖頸一陣刺痛，滲出的血珠滑過肌膚，留下一道刺目的殷紅。
    “賤人！枉我還在姑息你的真實身份，你卻原形畢露。”少年的話語越發狠毒，墨玉似的眼瞳精光乍現，“也好，便讓我取下你的首級，祭奠那些慘死的禦……兄弟們！”
    “等等！”
    求生的欲念勒得陳霖喘不過氣來。生死的瞬間，她竟發出那般淒厲的呼喊。尖銳的叫聲刺破山穀的靜謐，林間的鳥兒似乎都已忘卻振翅逃竄，隻呆呆地杵在樹梢，不曾移動分毫。
    陳霖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惶急地對上少年微訝的墨瞳。未等持劍人的下一步動作，又急忙脫口道：“想想昨夜是誰把你從懸崖救起，我若是你那欲殺之而後快的人，又豈會施救於你而自掘墳墓？”
    饒是陳霖的這番說辭有理有據，也不免顯得突兀。抵在頸間的劍雖未撤去，倒也不再深入分毫。陳霖忐忑地等待著少年的反應，竭力使自己的眼神變得平靜，複又坦然地對上少年波瀾不驚地墨瞳，一臉的童叟無欺，實際上心下早已駭然。
    隻怪自己大意，昨晚拖著少年前行的時候，無意間發現自己腰間縛有一塊黑色玉環。那玉石質地並非上乘。隻是借著淡淡的月光，環身竟錯落分布著大小不一的灰色絲狀物。若用手一暖，那絲便如活物一般上竄下遊，但每每碰到環壁時，又似受到驚嚇般瑟瑟縮了回去。
    而在環身正中，赫然隸書刻著一個“鸞”字。
    這類物件所蘊涵的深意陳霖豈會不知，隻怕這小小的玉環也是無數鮮血洗練而成的吧？懸崖邊幾十個黑衣人和被自己救下的少年，恐怕與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念及此，陳霖將玉環重新收好。一則，他日若被人相挾，可以此為籌碼；二來，若以此為餌，定會引來更多的垂涎此物的能人異士，其間牽扯出的將會是更多的陰謀和秘密。
    當時陳霖一邊收好玉環，還為自己的離奇想法好笑，而今，怕是哭都不能了。
    “誰救的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你護了這玉，意圖便不再單純！”少年的輪廓變得異常深邃，清朗的聲音卻帶著懾人的霸氣，“不管你是誰，垂涎這玉的人，終究難逃一死！”
    “我的動機很單純呐！就想這深山老林的總要有個人領路。救下你，不求那個……什麼報恩，至少比一個人好。還有那個什麼玉，你若想要可以拿去啊！”陳霖作勢要去取腰間的玉環，故意讓自己的手顫抖不止，旁人看來，當真單純得像是一心求生的鼠輩。
    少年靜靜地注視著她，眸底的幽光由最初的訝異逐漸清明起來，再到最後閃過的一絲釋然。持劍的手臂剛想抽回，不料喉頭一陣腥甜，鮮血幾欲破口湧出。伴隨著一陣翻天覆地的暈旋感，少年終是沒有再堅持住，頹然欲倒。
    頸間的冰涼終於消失，陳霖驚喜地別過身去，刹那間，卻被突然欺近的身體重重地壓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