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歡拿著幹淨的布認真地擦著祠堂裏的那些牌位，當身後傳來皮鞋的聲音，他也裝作沒有聽見。
    “看來，你倒是很自得其樂。”
    許歡轉過身，向他問好：“孫少爺，早上好。”
    來人正是豐和，他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褲，身材挺拔，幾年不見，顯得更加成熟穩重了，尤其是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更是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他是昨天傍晚的時候到的，大概路上奔波，到了就回房歇息了，晚飯和夜宵一起，是傭人端著送到他房裏的。因此，現在他們才見到麵。
    “每天盡做這些事，有意思嗎？”豐和雙手抱臂，看著他。
    “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許歡回道。
    “人看著大了許多，脾氣還是和原來一樣。”豐和的語氣裏帶著些微的嘲諷。
    許歡恭恭敬敬的：“孫少爺，您還有其他吩咐嗎？”
    豐和扶了扶眼鏡：“這是要趕我走？”
    “不敢，這是您的家，我隻是個傭人。”
    豐和盯著許歡低垂著的頭頂，沉默了一會兒，才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說：“我要出國了。”
    許歡回道：“我聽他們說了，您要去國外留學，好像就是和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宋小姐一塊兒。”
    豐和這次除了帶著隨身的人，同行的還有一位和他年紀相仿，模樣長得美麗大方的千金小姐，那是和豐家交好的宋家千金，兩人也是打小認識的，不隻門當戶對，連樣貌人品都十分般配，他們也於日前訂了婚，這次他們一起出國留學，那也是兩個家族安排的。
    豐和扯了扯嘴角：“你消息倒是挺靈通。”
    “隻是他們議論的時候，我聽到的。”
    “看來，這裏的下人也是太閑了，還說起我的閑話來了。”
    許歡道：“對不起，孫少爺，您可以當做沒有聽到。”
    豐和冷哼一聲，繼續說：“這次出國，最少也要兩三年才會回來……”
    “這是好事。”許歡對著豐和露出笑容：“出國留學可以多長本事，又有宋小姐陪著，相信孫少爺您也會過得很好。”
    豐和凝望著許歡，道：“這還是第一次我看到你對我笑。”
    許歡一愣，才說：“我這個人悶得很，平時就笑得少。”
    “是嗎？”豐和看著許歡，突然話鋒一轉，說：“既然你也覺得國外好，那麼，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出國？”
    許歡頓了下，才說：“我隻是個身份卑微的下人，也沒什麼能耐，跟著您出國，隻會給您增添麻煩，孫少爺出國，家裏肯定都為您挑選最好的跟著了，哪裏輪得上我。”
    “說到底，你還是不願意跟著我。”豐和道：“你知道這是你第幾次拒絕我了嗎？”
    “孫少爺，我隻是……”
    “你寧願在這個冷清沉悶的老宅守著這些牌位，也不願意跟著我，究竟為什麼……你這麼反感我？”
    豐和那挫敗的語氣，讓許歡的心裏震動了下，腦子裏突然浮現了在那個白色封閉的房間裏用一根皮帶吊死自己的孤獨身影，他收拾好心情，開口道——
    “孫少爺，我隻是個下人，我和你，是不同的。”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豐和話鋒一轉，說：“具體的我不記得了，隻記得在夢裏，你和我……很好，你會對我笑，也會對我哭，我們很親密，甚至……”
    許歡打斷了豐和的話：“孫少爺，那隻是夢，這些話……您不必說出來。孫少爺，您過來這麼久，宋小姐一定在找你了。”
    豐和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又鬆開了，說：“這次我和寧淩一起，時機恰當的話，我們的婚禮也會在那裏辦了，說不準我們會在外麵待很長時間……”
    許歡輕笑：“這是您和宋小姐的決定。”
    豐和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著許歡，良久才轉身離開。
    許歡輕歎口氣，轉過身繼續擦牌位。
    當天吃過午飯以後，豐和就和那位宋小姐離開了，臨走之前他又讓許歡過去，和他說了一番話——
    “每次看到你的時候，心裏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年紀越大，那種感覺越強烈，我想把你留在身邊，弄清這種感覺，但是你不給我這個機會。這次離開，總有一種再也見不到麵的感覺，不過我還是希望我們可以再見。”
    “孫少爺，祝您一路順風，再見。”
    目送那輛載著豐和的車離開，許歡在心裏默念：
    再也不見。
    當天晚上十點五十九分，許歡盤腿坐在房間裏，麵前隻點著一根蠟燭。
    他閉著眼一直在等——
    終於，房間裏的大擺鍾在整點準時響起：當！當！當！
    時間到了。
    晚上十一點，是“許歡”上吊自殺的時間。
    而從這個時間開始，這個“許歡”的命運，成功改寫。
    可以說，他獲得了新生。
    那些可能會讓命運重合的細枝末節都被修剪幹淨，一切都會向新的方向發展……
    豐和殘留的對於許歡的感情以及他的夢境，也在這個節點被清理了——其實他的預感是對的，這次他離開了，即便他們還會見麵，但是也已經不同了，兩個人的羈絆再也不存在了，那個“豐和”和那個“許歡”都成了過去，另一種意義上，“他們”確實不會再見麵了……
    許歡重新閉上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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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歡打著哈欠走向教學樓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的人——真巧，是容衡。
    “早。”許歡主動打了個招呼。
    容衡看到許歡的時候，表情有些古怪，然後才生硬地吐出一個字：“早。”
    “你這什麼表情？”許歡難得開了個玩笑：“見鬼了嗎？”
    容衡上下打量了許歡一番，才說：“你不覺得自己今天……很奇怪嗎？”
    “我……奇怪？”許歡挑眉：“哪裏奇怪了？”
    從容衡第一次見到許歡開始，許歡給人的感覺就是對人冷淡疏離，像這樣主動和人打招呼還是第一回……而且現在的許歡倒像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一樣（容衡忘記了自己給人的感覺也完全不像個普通的高中生），身上也沒有了那種陰鬱之氣……
    “全身上下都很奇怪。”容衡回答。
    “我好得很。”許歡又打了個哈欠。
    容衡忍不住把心裏的話問了出來：“一個隨時會自殺的人叫‘好’嗎？”
    許歡看了容衡一眼，說：“我不會自殺，我可是很惜命的。”
    容衡嗤之以鼻，後又說：“如果你下次要自殺，離遠點，不要讓我看見。”
    “容少爺，你以為我是特地跑到你麵前自殺的嗎？”
    “我可不想連做夢都看到你的屍體……”這句話容衡聲音並不大，但是許歡聽得很清楚。
    其實許歡很明白，容衡說夢見他的屍體並不是做夢，而是他真的看見了——那時候許歡失蹤了，容衡和豐和去找他，後來就在那山上發現了許歡的屍體……隻是後來那個“許歡”沒有死，現實中的他當然也沒有死——
    不過從前經曆了他的死亡的那些人記憶重組以後並不會記得他的死，而到了容衡身上，他竟然還殘留著一點記憶……雖然被他當做夢了……
    “看來我給容少爺都留下陰影了……”許歡輕笑道。
    “是你這個人太奇怪了好吧？”容衡道：“而且不隻是我，豐和那家夥也是，突然打電話問我說你是不是死了……”
    許歡愣了下，“他……不會也做夢了吧？”
    “可能吧，等豐和回來學校上課你可以自己問他。”容衡說。
    “回來……上課？他怎麼了？”
    “生病了，這種天氣也會感冒發燒，兩天沒來上課了。”容衡看了眼許歡，道：“對了，你應該要去探病吧？”
    “我……為什麼要去探病？”許歡說：“雖然他奶奶資助了我，可是我和他又沒什麼交情。”
    容衡對此不做評價，這時他們已經到了教室門口，兩人進去以後往自己的座位而去，再沒有交流。
    許歡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發呆——
    經過這次的事，他對豐和沒辦法抱著平常心的態度看待了，並不是對他有什麼感情，而是豐和給了他一個“危險”的信號——至於豐家，還有那位老太太，不得不說，還真的留下了一些陰影——以後還是少接觸為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