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隕 第11章死灰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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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潘的傷勢恢複得很快,並不是因為亦玄的丹藥,而是因為他的傷本就不重。白梓林雖然不喜歡他,但也絕不會傷他要害,這一點他很清楚。此刻他正出神地凝視著院子中舞劍的盈月,平日裏她舞這套白蓮劍法猶如天女散花般優美,一招一式輕柔委婉而又平和豁然,正如她的一片純淨心思,無牽無拌。而今日她的舞姿中含著委屈,怨憤,不甘,悲涼,那手中的劍也像有一股憤恨之氣要宣泄,招招式式帶著暴戾和殺氣,身子繞著劍所到之處樹葉瑟瑟作響,像在哀嚎求饒。
“盈盈,”他不忍再看,輕聲叫她。
“潘哥哥,你怎麼出來了?你感覺怎麼樣?”盈月止步收式,走到他身邊。
“感覺好多了,屋裏太悶了,我出來走走。”他笑著,瞥見她額頭的細汗,拿出帕子一邊伸手給她擦一邊心疼地責怪道:“你看你,舞個劍怎麼還弄出這些許汗來。”
她有些木訥地站著不說話,這白蓮劍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她的美好又苦澀的回憶,那一招一式一舉手一抬步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的話語,他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任憑她怎樣揮劍斬斷,卻還是那樣清晰又鮮活,她無奈又煩悶,這點點滴滴的往事像被針紮了一樣刺痛著她的心。
“剛剛我娘來我房間,說是已經請人替我們選好了一個黃道吉日。。。”他溫柔地替她擦拭著汗,眼中盡是柔情。
“潘哥哥,我還沒有想好。”她隨口打斷他的話,又覺得自己態度太過生硬,頓了頓,緩了緩語氣:“潘哥哥,我如今這個樣子跟你成親的話對你是不公平的,你能再給我點時間嗎?”
陸潘雖然早已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不免還是有些心酸,但麵上的微笑依舊未變,口氣仍然是柔聲細語。
“放心吧,我不會逼你的,我會和娘親說再等等。”
“潘哥哥。。。”她望著他竟不知說什麼好,從小到大,陸潘對她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從不忤逆她,她來通靈山,他便跟了來,她被迫下山,他也跟著下山,還舍命救她,這樣的人不是做如意郎君的最佳人選嗎?嫁給他一定會很幸福,可是自己為什麼就這麼轉不過彎來呢?還在對那個一心隻要她元神的人念念不忘嗎?
“小侯爺,曹小姐來看您來了。”這時旁邊有小侍女上前稟報。
說話間,隻見廊道上走來一主一仆兩人。前麵的少女十六七歲的模樣,淡粉色華衣裹身,外披桃色紗衣,步態雍容柔美,一張細皮嫩肉的瓜子臉上略施粉黛,雙頰邊若隱若現的紅緋倒也顯得嬌嫩可愛。
來人正是陸潘的表妹曹欣荷,看到院中的陸潘立刻一臉欣喜,加快了步伐,嬌喊一聲:“表哥,原來你在這裏啊!”
二人聞聲回頭。曹欣荷走近才發現陸潘的身旁還有一人,而且是一位佳人,她不由停住腳步,一雙鳳眼情不自禁眯了起來,心中一震。
麵前的佳人,雙眸似水,卻透著一股淡淡的冰冷,似乎已看透凡塵。她膚如凝脂,透著自然的粉紅,仿佛能擰出水來,麵上美目流轉,小鼻子玲瓏,朱唇玉潤,一頭青絲用流蘇淺淺綰起後插上蝴蝶玉釵,一襲白衣委地,上繡暗紋蘭花,隨風飄然生資,恍若仙子。此時她神情淡漠,看了來人一眼,眼波中未驚起一絲波瀾。
曹欣荷看呆了,眼前的這位難道就是那個她從小就看不上眼,驕橫無禮,不喜女紅,胸無點墨的安城王府的郡主嗎?為何如今出落得像個仙女一般?
她旁邊的小侍女盯著盈月眼珠快掉了,曹欣荷幹咳一聲,衝她使了個惡狠狠的眼神,那小侍女才緩過神來。
“表妹,”陸潘上前打招呼,見曹欣荷看著盈月發愣,笑著道:“這是盈盈,你認不出來了嗎?”
曹欣荷笑了一下,心中妒意潛滋暗長:“哦,聽說通靈山乃仙境之地,這果然是脫胎換骨不一般了,的確有些不敢認了,郡主一向可好啊?”
盈月早已認出了她,本不待見她,又聽她提通靈山,心中更是反感,冷著臉道:“托你的福。。。你們兄妹聊著,我失陪了。”說罷,眼簾一垂,欠身退去。
“表哥,我今日來探望姨母,沒想到她不在,卻剛好撞見你回來了,姨母也真是,這麼大事也不派人通知一聲。”曹欣荷望著眼前英俊倜儻,氣宇不凡的陸潘,笑得臉像盛開的桃花。
陸潘看著盈月離去的背影,微微笑道:“表妹說笑了,我回家也是平常事,算不得什麼大事。”
“一兩年才能見你一回,自然是大事。隻是,這次為何和郡主一起回府啊?”
“哦,是爹娘說我們都到了成婚的年齡了,催著我們辦婚事。”
曹欣荷見陸潘的眼睛依然望著盈月離去的那條小道,好像她還在那裏一樣,眼神一下黯淡,但隻是轉瞬之間又恢複了笑意:“原來如此,那欣荷要恭喜表哥了。”
是夜,又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不眠人不止一個。
千煜山被慘烈滅門,寒冰劍被奪,修真界的人現在人心惶惶,談魔色變。淩雲山,無量山,北王山再也不敢耽擱,忙將各自保管的神器像扔燙手山芋一樣扔給了白梓林。
白梓林等著魔教的人來找他,可這幾日都靜悄悄,連隻蟲子都沒有打擾他。這消息應該已經傳到魔教,他不知道他們在顧忌什麼,為何還遲遲不動手。
他坐在窗前出了神,窗外月色皎潔,月光透過翻開的窗戶灑進屋內,他的房間內燭火通明。
突然房門被打開了,他的心一顫。他臥室的房門布有結界,除了他和她,沒人能這樣無聲無息打開。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她,她的氣息和身上的香味他最熟悉不過,隻不過她何時上了六虛殿,進了他的院子,他竟然出神到沒有察覺。自己的確是不在狀態,這樣一副狀態如何保護神器啊。
她是鼓足了勇氣才上了六虛殿,因為有句話她一定要問他。
他也早已料到她還會不死心地來找他。
她默默著看他不說話,似乎想從他側著的臉上找到她要的答案。
他調整好了情緒,慢慢轉過身,用冰冷的眼神刺向她,卻看見她一臉的淚水,原本準備好的台詞被他吞到了肚裏。
“師父。。。”
這一聲輕喚,夾雜著多少對他的依戀和渴望,幾乎讓他失控。他慌忙轉過頭去,強壓住內心湧起的情感,用淡漠的不能再淡漠的口吻說道:“你是要找死嗎?”
她似遲疑了一會兒,隨後快步來到他跟前,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沒錯,你為何還不動手?”
他死死盯著她被痛苦煎熬得通紅的眼睛,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隱藏自己的情感,盯了一會兒後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連淚花都出來了。
“盈月,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真的舍不得下手要了你的命嗎?你為何一直這樣天真,永遠都長不大?你這樣傻傻的真不配做月兒的元神。盈月,你聽好了,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取你的元神是因為未到時候,你如果感激我,想報我這八年的教養之恩,你就給我好好養著你的元神,到時候不用你上門,我自然會來取。你如果恨我,就給我躲得遠遠的,最好不要讓我找到你,或許我會念在這八年的情意上放過你,給你一條生路。”
她的淚如滂沱,他無法再為她擦拭。
“那你為何要對我這麼好,在月亮穀,在梨花村,在小樹林,在。。。你對我的那些好隻是做戲嗎?”她哭喊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根本無法看清此時白梓林臉上是什麼表情。
“不,不是做戲,是真心流露。。。”白梓林心中悵然,這麼多謊話唯獨說了這句真話,隻可惜這唯一的真話也要被他抹殺了。。。他一咬牙道:“但我隻是把你當成了月兒。”
盈月聽到白梓林前麵半句話,心中升起一絲希望,但轉瞬遭到打擊,希望再次破滅了。
“月兒?”她感到一陣陣絞心的痛,她以為她的心已痛到麻木。原來他每天麵對她的那些笑容,那些溫柔,那些嗬護,那些甜蜜不是給她的,而是給月兒的。月兒,她多麼討厭這個名字,討厭這個人,如果沒有她,她會不會很幸福?
“不錯,你到現在還在做夢嗎?我的心裏隻有月兒,你隻是為她而生將為她而死,你明白了嗎?不過,你明白不明白也沒關係,這些話我也不會再說第二遍了。”
她早知道自己來就是來自取其辱,早知道他不會給她好臉色看,早知道之前寵愛她的師父已經蕩然無存,隻是她不甘心,還將他放在自己的記憶中留一些念想。
她泥塑木雕般站著,突然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大聲從嘴中迸出一句話:“我要成親了。”
他的心微微一顫,隨即笑道:“好啊,看在你我師徒八年的情義上,我會派人送一份賀禮到陸侯府上。”
他的嘴角雖然掛著笑容,在她看來卻是那樣冷漠和譏諷,她的心徹底絕望了。她悲憤地看著他,慢慢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匕首,猛地朝自己的心窩紮去。
白梓林根本沒有料到她會來這一手,大驚失色,極速出手點住她的穴道,她的身子立刻癱軟,人失去了知覺,匕首也從她手中緊貼著她的衣服滑下。
白梓林看著懷中的她,一隻手輕撫她的臉,心痛悲恨交加。心痛她受的煎熬,恨自己沒有能力隨了她的願,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陸侯府,因為沒有人告訴她。
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陸侯府的客房內,阿紫正忙前忙後地伺候她。
“阿紫,”她頭痛欲裂,聲音嘶啞:“我是怎麼回來的?”
“啊?郡主,您晚上有出去過嗎?您不是一直好好躺在床上嗎?是不是又做什麼噩夢了?”
“噩夢?”她好想這一切隻是一場噩夢,可是每一次醒來,殘酷的現實讓她的心一次又一次的落空。隻是他看見匕首那一霎那,眼中除了震驚似乎還有一絲愛憐與悲傷。真的有嗎?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覺吧?如果有那也隻是把自己當成她了吧,他舍不得她死也隻是為了她的元神。
“郡主啊,您能不能別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小侯爺對您那是恨不能把心窩子掏出來給您,可您呢?阿紫都替小侯爺叫屈。您別再執迷不悟了,那個人根本就是個虛幻可怕的夢,您也該醒醒了。我看您要是錯過了小侯爺,隻怕您會後悔一輩子。”
她神情木然呆滯,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阿紫在說什麼。
“盈盈。”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領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她趕忙起身相迎:“幹娘。”
“快坐著,快坐著。”陸夫人連聲說著,拉著她的手坐到床邊。
“幹娘聽潘兒說你身子不適,特來瞧瞧,唉吆,這小臉蛋的確是有些氣色不好,等下我讓人請郎中給你把個脈。阿紫,你去讓膳房給燉個燕窩湯來給郡主補補身子。婚事延後幾天沒有關係,先把身子調養好要緊。”陸夫人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輕撫她耳邊的碎發。
“幹娘。”她突然撲在她懷裏,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哭了起來,把陸夫人嚇了一跳。
“這孩子,這是怎麼啦?”陸夫人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不知所措。
她隻是沒完沒了地哭,像是要把這幾日的委屈憤恨都宣泄掉。
阿紫隻得在一旁替她掩飾:“郡主她是想念王妃了。”
陸夫人鬆了口氣,自己也心酸得差點掉淚,撫著她的背哄道:“也真是難為你了,小小年紀就和爹娘千山萬水相隔。幹娘聽潘兒說,那白先生領你上山,還收你為徒,待你十分寵愛,幹娘還擔心他舍不得放你下山呢,這下可好了。自從你們回來,我這嘴啊是樂得沒合攏過。以後你就住在這,把我當作你親娘,幹娘也像你娘親一樣疼你,好不好?”
“幹娘,”她哽咽著,雙眼通紅,嚷嚷著:“我要成親,我要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