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
    一、皮特：看得見風景的北窗
    給你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一定比我的故事好聽。
    皮特，男。
    中文名，陳家棟。
    職業，警察。
    單身。
    不大清楚皮特的拚法是“Peate”，還是“Peter”，中國發音往往是“皮特兒”，美音也帶“兒”音，聽起來親切悅耳。
    皮特的中文名太普通了，七零年代出生的華族男孩，帶“家”字的不計其數，多半是潮汕後裔。社會學家稱這一現象為“家國情懷”——漂泊海外的華族，國籍概念很含混，對於他們來說，家即是國，國隻是一個家。他們除了在家中保留下些許炎黃習俗，時不時做一些數典歸宗了卻情懷的事外，還特別尊崇“家”這個字。與“陳家棟”重名，一定不少，你若不信，哪天在公車站大呼一聲“家棟”，唰——回頭的準不止一個。好在我們所說這位陳家棟，在公務場合，人們隻呼其英文名，“皮特”，辨識度高，不會搞錯。
    新加坡華族到了這一代，異化程度愈發明顯，他們已經不大認可自己和華族有什麼血脈聯係。中文名是不大用了，久而久之幾乎被遺忘。就是長相，也隨著生活、飲食習性的改變，發生了微妙變化——皮特個子不高，一七五上下，算是華男標準身高，但身型很西化，屬於那種皮脂很低腰板很薄有胸有屁股的S身材，加上與傳統華族不大一樣的眼窩、鼻梁、發際線以及麵頰上有明顯的須痕，你很難在他身上找到潮汕佬的遺傳。尤其穿製服時，為了貼服苛刻的裁剪，不得不讓自己的身板挺拔起來，那種範兒，就更難分辨是來自淡馬錫，還是混淆了印度、大馬或者幹脆是蘇丹的血脈。
    不過，皮特不是那種需要天天穿警服的警察。
    新加坡警察有分“職業警察”和“誌願警察”兩種。簡單地說，前一種叫SPF，管刑偵，管辦案，有緊急出警任務，配備槍械，具備ISO9001國際認證。誌願警察又叫“巡邏警”，通常騎著帶電子喇叭的自行車在社區出沒，宣傳治安防範，負責少年管教，為阿婆阿公開導煩心事。巡邏警通常隻有日崗，不上夜班，故而也被市民稱作“陽光警員”。皮特屬於職業警察，負責跨國重案，有持槍證，上班不分晝夜，是警界中很高級的那種。
    皮特是個好警察，皮特的同事都這麼說。
    事實上，隻要見過一麵，哪怕看過一眼，你就相信皮特的是個好警察——他太符合人們對製服男的美好想象了，英武，幹練，目光銳利，行動果敢，頭發濃黑濃黑，一看就是一個高智慧有力量的男人。如果，從他身上你還依稀看出些別的，比如，悶騷；比如，孤傲；比如……先別急著下結論，因為對於這樣一位高級別警察，普通人是走不進他精神世界的。猜也是瞎猜。
    如有神助，皮特辦案總是能化險為夷旗開得勝，這是警界同事對他充滿敬意又不無好奇的主要原因。即便他的外籍上司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從警校畢業不過五年、剛剛進入成熟年齡的皮特，是個破解複雜案情、對付暴戾罪犯的高手——天生做警察的料。特別是近兩年，連續辦了幾個漂亮的案子，皮特孤身出入“亦稱市”、“胡誌明市”、“崩密列”……轉眼又毫發無損地回來，一派神定氣閑，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更是被傳得如同“漫威”旗下的超級英雄一般——三十二歲的單身男，Marvel款的傲驕風格，警局的顏值擔當，三大要素加在一起，皮特很難不成為香餑餑。和無數劇集裏演的一樣，這當口就有心高氣盛的女生橫空出世，一個個試圖以自己的方式拿下皮特，成就一段獅城絕配神仙眷侶的佳話。然而，直到我們的故事開始，這樣的好事好像還沒有發生，這難免讓人心塞。
    心塞塞，故事便有點好看。
    皮特獨自住在新加坡一個高尚街區。街區名字，我就不說了，估摸你們也無心去分辨HillStreet和BuglsStreet的差別，說了也白說。這麼跟你描述吧，皮特住的街區有不少維多利亞時代遺留下來的洋樓，還有印度人建的別墅。但皮特住的恰恰不是這些有上百年曆史的小樓，而是新建的摩天公寓。
    今天的新加坡市民都知道，摩天公寓其實未必比洋樓價廉，盡管公寓賣的是“樓板”，和地產權無關，和“領空權”也無關，但公寓內部的公共設施以及超屌的設備，足以讓樓價顯貴，傲視一眾洋樓別墅。
    皮特住公寓八層，挺好的樓層。電梯專達。
    此地我要說一說“專達”這個詞，這不是普通意義的電梯把你送到樓層的過道。你有沒有見過這樣的設計——電梯門就是單元門？電梯升至八層，門開，就是寓所內部，家中的一切一覽無餘。早先，新加坡人也不適應電梯門就是家門，覺得特別不安全，萬一哪天電控失靈，豈不是什麼人都能大搖大擺登堂入室嗎？事實上這樣的事從沒發生過，這就是科技的牛逼——沒有對現代技術的充分信賴，誰敢搗鼓出這樣的另類設計？皮特非常喜歡這個設計，一扇扇門，一道道鎖匙，對當警察的他來說是個麻煩。警察敢住，說明它的私密性和安全性是沒有問題的，現在的新加坡人，大多都接受這種“專達”了。
    我之所以要跟你介紹這個，是想通過一些細節，讓你對皮特的生活環境乃至生活狀態有一個基本概念，讓他在你腦子裏活起來，以便我說到哪，你都有即視感。
    進到皮特家，你會發現，“專達”隻是小Case，內室的布局更令人驚豔。
    皮特的寓所完全是一個開放的空間——從起居到臥室到餐廚空間，整一個大一統，看起來特別過癮特別牛逼。浴室是寓所中唯一有牆阻隔的空間，但那是玻璃牆，四麵通透，跟沒牆也差不多。
    四麵玻璃牆的浴室，就像一個巨大的魚缸，佇立在屋中央。“魚缸”的一邊是臥室，一邊是起居空間。通過這樣的描述，我猜你已經能想象到，站在屋子的任何一個方位，都可以看到浴室內的一切，浴缸、盥洗池、坐便器……閃瞎人眼。
    這真是個妖孽的設計，當然你也可以說它“匠心獨到”，說設計師“充滿了浪漫情懷”。
    由此可見，這間寓所不大適合一大家子居住，而對於皮特這樣一個鑽石王老五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所有的空間都得到了很好的利用，而且視野開闊。關鍵是皮特的寓所從來沒有其他人造訪。他對外奉行不結盟政策，是真正“帥到沒朋友”的那種。這間色調單一、纖塵不染、與世隔絕的寓所，不光警局同事不曾光顧，就連一個情人也沒出現過——我知道這是你們最想問的問題——我可以直白地告訴你們，沒有情人。因而從沒有出現過你們想象中的尷尬。
    順便炫耀一下，“魚缸”也不是永遠通透到無節操。按設計，隻須一個按鈕，玻璃牆就可以選擇任何一麵進行霧化，隻一瞬，就把你的視線阻擋在類似磨砂玻璃的屏障外。不過，對於單身獨居的皮特來說，這種需要，暫時還沒有。
    新加坡警察歸國家內政部管。對於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屬於公職人員。倘若在中國，一個公職人員住這麼高端的樓宇，不被懷疑不被調查才怪。但是在新加坡，公職人員的薪酬十分優渥，加上單身，皮特的品質生活並不會引來非議。
    好了，交待完這些，我的故事將正式進入了。
    故事開始的時候，正是新加坡季節意義上的冬天。主人公皮特剛從澳洲度假回來。這一程，他先是去了悉尼，而後在墨爾本小住了幾天。回到新加坡時，假期已經臨近尾聲。
    度假前，皮特一直在西貢辦一個案子，在那裏逗留了大約有半個來月。案子了結得非常幹淨，作為獎勵，皮特的上司給了皮特一個長假。新加坡警界嘉獎立功警員，從不搞錢物犒賞這套，“休息二十天吧”，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
    皮特得到上司的特許，隨即把手頭的工作作了交待，第二天就打點行裝赴澳度假了。飛往悉尼的五個小時裏，他在飛機上好好睡了一覺，把在西貢辦案時積下疲勞統統留在了航班上。下飛機時，感覺體力已經徹底恢複，完全進入了度假狀態。
    皮特喜歡旅行，但凡假期他都會離開新加坡。他那隻銀白色的Samsonite旅行箱貼滿了五彩的航運簽——這是他旅行的專用箱子，公務時不會這麼拖累。公務時他會選擇輕便的手提袋，或者幹脆是背囊。
    皮特的旅行線路通常比較遠，東歐或者北歐。隻有兩次，假期較短，他一次選擇了去日本，但沒有進入東京、大阪這樣的繁華都市，而是去了北九州，沿著老舊的JR線鐵路一路向南，進入到別府、熊本、大分那裏的溫泉小鎮；還有一次則去了中國台灣。東南亞幾乎不去。也許是經常在那裏辦案的緣故，南亞的一些城市皮特太熟悉了，對他來說，毫無吸引力。加之他職業的特殊性，旅行地和辦案地重合有諸多不便，鬧不好還潛伏著危險。
    澳洲已經是皮特第二次光顧，他給出的理由是，想感受一下那裏的夏季。上一次去，澳洲已經入冬。
    關於皮特獨自旅行，警局同事有太多的不解。旅行的樂趣在於分享，這是皮特同事們的不二共識，組團或者搭伴出遊是他們最樂意幹的一件事。他們想不明白，皮特一個人獨來獨往有什麼樂趣？漫長而寂寞的旅途，他一個人又是如何打發的？不過，同事從不向皮特提這些問題，腦洞沒大到這種程度。他們了解皮特的脾性——不愛說話，尤其不愛聚眾聊天。平時遇到警員搞聚會，皮特總是以各種理由，能推則推，實在推脫不了，禮節性出席一下，不出半個時辰，便借故離開，而且別指望他還會回來。凡出席聚會，帶酒精的飲料是一滴不沾的，一般情況下，隻是握半杯汽泡水，看同事們熱鬧，儼然一個局外人。起先，遇到公假，同事們組團出遊，還有人興致勃勃向皮特征詢：“我們要去清邁哦，隻五天……”當友善的邀約接連被婉拒後，人們便不再對他存有美好的幻想，或者說，不再做這種無謂的爭取——有什麼理由不成全一個人做“安靜的美男子”呢？然而，安靜的美男子與一個有膽識對付暴戾犯罪的警察，終是兩個無法重合的印象。
    “太分裂了”，私底下，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帶著這一看法，人們生出一個期待，說是要看看，究竟什麼樣的女生，才能走進這個“禁欲係”男生的原色生活。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期待似乎也在逐漸淡漠。
    這次皮特從澳洲回新加坡顯得不那麼順利。傍晚時分他在酒店退了房，然後搭乘出租車去機場。墨爾本有兩個機場，一個專供國內航班起降，一個飛國際航線。結果，司機把皮特載到國內機場，以至於誤了預定的航班。改簽下一班飛機時，公務艙已然滿員……
    皮特委曲求全，坐了經濟艙。
    經濟艙的座位特別狹小，加之機艙裏有孩子一路啼哭，後來甚至發展為尖叫，為此，皮特感覺非常不爽。
    回到家已經是後半夜。
    

    作者閑話：

    一定要耐心閱讀，一定能漸入佳境，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