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仕糾一句話倒是惹皇甫簷宮有點不悅：“仕糾的言外之意，就是說朕老糊塗了？”
    高仕糾站在他旁側，眉眼一彎：“陛下確實糊塗了，自古帝王之爭本就殘酷，朝廷拉幫結派、擴展勢力也是常有之事，陛下也是過來人，應該知曉這個道理，皇權之爭向來如此，所謂兄弟血緣之情終抵不過權利的誘惑。”
    “此話也不無道理，”皇甫簷宮整理案桌上的奏折，抬頭看著他：“這個位置，誘惑力實在太大，看來，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咯，朕這把老骨頭，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咳嗽
    ……咳咳。”咳嗽聲在殿內響起，高仕糾急忙輕輕敲著他的後背，拿出一塊金黃色的手帕遞給皇甫簷宮。接過手帕，皇甫簷宮擦了擦臉上的細汗，調整了氣息，閉眼道：“朕的幾個皇子中，仕糾覺得誰適合坐在朕這個位置上。”
    高仕糾一怔，在他的認知裏，皇甫簷宮隻喜歡跟自己談笑風生，皇位之事他向來不與自己討論，今天怕是見到弦王，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會有些迷茫。
    “陛下的心思老奴不敢妄加猜測，”高仕糾拱了拱手，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大皇子乃皇後娘娘生，如今已貴為太子，身份尊貴，本就是帝王之選，這不是早就注定的麼？”
    皇甫簷宮睜眼，渾濁的雙眼變得精明：“仕糾真是這樣認為的？”
    “……是。”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朕當年隻是個皇子，並不是太子。”皇甫簷宮單手撐著腦袋靠斜靠在案桌上，眼神悠閑地看著他。
    “……”高仕糾有些無語地看向他。
    對著高仕糾的眼睛，皇甫簷宮如同一個老小孩兒似的貌似很天真無邪的與他對視。
    良久之後……
    高仕糾偏過頭，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歎了口氣：“三皇子皇甫君弦，也就是弦王，太子殿下皇甫卿，此二人是帝王之位的最佳人選。弦王冷漠無情，殘忍嗜殺，視人命如草芥，太子溫文爾雅，為人和善，心機城府卻是陰沉莫測，這二人皆有帝王之相，也有各自的本事和缺陷……”
    “總算是說實話了，”皇甫簷宮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這皇宮，怕是要不得安寧了。”
    “是啊，”高仕糾笑笑：“所以老奴才說陛下糊塗了，這帝王之爭之事原本就實屬正常，陛下實在沒必要太過憂心，現在啊，陛下隻需要作好自己就好了。”
    高仕糾整理案桌上的奏折，披散在胸前的發絲不小心灑在皇甫簷宮眼前。皇甫簷宮神色一暗，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的發絲，心裏萬千感慨：“仕糾啊，你說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朕還不到六十年紀，頭發全都發白了，看著著實像是老了十歲不止啊，咱們相差不到兩歲，你雖然頭發不是全白的，確是比朕年輕好多了。”
    高仕糾就地而坐，聲音有些沙啞：“陛下日理萬機，整日為國事操勞，自然催老些，但是老奴也不年輕了，時間啊，就是這麼快。”
    不輕易間想去過往種種，不免有些感懷。
    萬事滄桑，流年似水，很多事，早已被時間消磨得失了顏色和光澤，盡管時過境遷，到如今懷戀起來，再也掀不起太大的漣漪。
    “對了，”皇甫簷宮坐直身子，麵帶疑惑：“乾坤殿裏桃花是怎麼回事？深秋時節，桃花早已枯萎，而乾坤殿怎麼會開得如此嬌豔？”
    高仕糾以為他要說什麼呢，原來是問這個。他低眉沏茶，眼裏帶著些許笑意：“老奴年輕的時候，曾經有幸遇到過一位陣法聖手，請教過他一些陣法術學，這深秋桃花，就是萬物生機之道，以陣法為輔，逆轉四季輪回，控製萬物盛枯，隻不過……”高仕糾不由遺憾搖頭：“隻是老奴天姿愚笨，沒有學成什麼模樣，隻會控製一小塊領域的一種物種。”
    “哦？陣法聖手？”能讓高仕糾都肅然起敬的人，皇甫簷宮突然產生了一些興趣：“能讓仕糾都稱呼“聖手”的人，朕倒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何許人也。”
    沏好茶，遞到皇甫簷宮跟前，高仕糾看了他一眼，好不掩飾眼裏的敬意：“此人陛下也聽說過，便是——穀夫子先生。”
    “陣法宗師穀夫子？”皇甫簷宮眼裏閃過亮光：“先皇曾經多次拜訪他，欲封之位相，後來穀夫子四處雲遊，銷聲匿跡，先皇派人在大陸上多方打聽尋求，終不得他一絲消息，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穀夫子先生是個十分神秘之人，四海為家，逍遙自在，不喜歡被困在朝廷之中，不為規矩束縛，自然不會應先帝請求為朝廷賣力。”高仕糾話風一轉：“不過……陛下也曾經多次查詢他的下落，結果怎樣？”
    “仕糾莫要取笑朕，”皇甫簷宮無奈擺手：“穀夫子先生實在神秘莫測，朕也沒有查到他的具體消息。仕糾見過先生，不妨說一說他的長相，也讓朕一睹風采。”
    “他麼？”高仕糾敬重之意更濃：“黑發垂肩，神色悠然，像極了超脫世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當年恰巧先生雲遊至老奴所在地，才有幸一見。現在想起來，先生的教導老奴至今還記憶猶新。”
    “是麼？”看著高仕糾眼睛閃閃發光的模樣，皇甫簷宮有些皺眉：“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陛下您也沒問過啊！讓老奴怎麼說？”高仕糾回答得理所應當。
    看著這樣略顯淘氣的高仕糾，皇甫簷宮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喜悅感。
    當年的當年，他第一次遇到在江湖上闖蕩他和她，年輕時候的高仕糾意氣風發，鬥誌昂揚，活脫脫的一個俊郎青年，那時候的他，一個笑容都如同雪後的陽光那樣燦爛。
    但是現在的他，每一次的笑，都是那樣地揪心，狠狠地刺痛著他。
    “陛下？”高仕糾看著一直盯著自己的皇甫簷宮，開口喚道。
    皇甫簷宮回過神來，拍了拍高仕糾的肩膀，開玩笑道：“仕糾啊！你若是女子，朕必當娶你。哈哈。”
    高仕糾身子一頓，然後苦笑一聲，平淡道：“陛下莫要開玩笑了。老奴……是男子，或者說，連男人都算不上了……”
    聞言，皇甫簷宮低下頭，開始批改奏折，高仕糾轉身去整理龍床上的被褥。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沒有看到皇甫簷宮低頭時眼裏的認真和落寞。
    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那句玩笑話裏卻帶著皇甫簷宮內心裏一處從未有過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