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癡人記夢:重現一個鄉下人的真實夢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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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史遇春
    這幾日無事,無聊至極。
    雖有書為伴,但心不在腔子裏,故而讀書時亦昏昏。
    睡至多,頻夢。
    午間又於夢中驚醒,如是狀況,已非第一遭了。
    所夢傷及我心,醒而淒惻。未及盥沐,於桌前記之:
    夢中所及,與我的家世多有牽連……
    夢中的人物,有祖母,有祖母的嬸嬸——外曾祖母,有曾祖父,還有和曾祖父相關的人等……
    算算,祖母離世、去我已有十五載了。但是,祖母的形象與打扮依然清晰如昨:
    老人家慣常的打扮是:大襟上衣(不知是前清抑或民國的服飾),大襠褲,綁腿,裹腳……形象呢?滿頭白發,簡單的彎頭拐杖,雙手上的青筋清晰地突出,一雙裹過的小腳、看著都是顫巍巍的,腰身有些彎曲……
    如祖母這般的裝扮,此類的服飾,兒時村中還有多人:大媽(同族父執輩排行老大的伯父的內人)、十婆(同族祖父輩排行第十的爺爺的內人)等人。而今,那一輩人已凋零盡淨,在鄉間已看不到當年祖母打扮的老人家的身影了。
    活著活著,便至麻木,生命中的一切,在我的腦中,似乎都成了陳跡,假如沒有大的觸動,永遠也揚不起半點灰塵。
    過往的十五年中,偶爾也夢會祖母,我見到老人家時,便是這熟悉的裝束。有時夢中,還有場景,那就是老人家舊居的老屋。
    關於祖母的一切,已經完全在記憶中定格,在我,已為慣常,便是夢見此等裝束,我亦不以之為奇,我也不以為意。
    此次夢中,我所見的幾個老婦人,形象均與祖母相仿,打扮裝束也無二致:
    大襟衣服、大襠褲、綁腿、裹腳、恃杖而行,顫巍巍……
    在夢中,是如何得見這幾位長者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前因後果,一切都很模糊,我盡力去想,仍然梳理不清。
    似乎,夢的主題就是在找尋……
    記得祖母在世時,伊娘家唯一的至親,乃是我的姨婆——即祖母之胞妹。姨婆遠嫁山裏,與我們的走動很少,是祖母一輩子的牽念。自我曉事,才得見姨婆兩次,且兩次相見均在五歲以前。對於姨婆,除了如雪銀絲,老人家眼睛不大好外,我別無印象。
    倒是有一位舅爺,年節間、重大事時,我們都有走動。因為感覺有隔閡、不那麼親,所以,總覺的這關係有些費解。那時我還小,不甚明了我家與這舅爺的真實關係如何,這不親不疏的,究竟是什麼原因。後來,方知這舅爺家的確是祖母的娘家,這舅爺是祖母的堂弟,的確是隔了那麼一小層的。
    又憶起兒時,祖母談及乃父乃母,我年幼無知,驚而大呼,曰:
    “婆(吾鄉如是稱呼祖母)也有爹、媽啊?”
    那時覺得,如此老的祖母,怎麼也會有爹、有媽,真真是奇乎怪哉!
    祖母撫我頭曰:
    “人誰無爹、媽?”
    祖母同胞本姐弟三人,祖母最長,姨婆次之,祖母之弟最小。祖母雙親早亡,家中變故之後漸至衰落。祖母的這個弟弟,被其叔父賣掉,流落他鄉,不知所蹤,遂姐弟終身不得相見。
    據說,祖母的娘家,亦曾富甲一方。祖母的父輩有兄弟三人,為其地之鄉紳。祖母之父為長兄,早亡。祖母之兩叔,敗落了家業,至賣親兄之子以謀活命。
    前麵提及的舅爺,是祖母叔父的兒子,是祖母的堂弟。這位舅爺的母親,是祖母的嬸嬸,是我的外曾祖母。兒時,跟著父親去舅爺家、用架子車拉著祖母去舅爺家,外曾祖母還健在,所以,我見過老人家很多次。至今,我依然可以在腦中描畫出外曾祖母的容貌來,至於老人家的形象和打扮,大約和祖母一般。
    何述一夢而及上者甚多,非贅,交代人物也。
    我夢中所找尋的,便是祖母的嬸嬸——我的外曾祖母。
    為什麼要找老人家?
    又找老人家作甚?
    因為夢的前因後果很模糊,所以,我也不甚明了……
    夢中所經過的,是鄉間的土路。行進中,會偶見古樸的建築,但這建築,並非鄉間所有:整齊清新,多廟堂的雅致。
    在夢中穿行,所見甚多。但是,夢中所見的這些,都是很輕的痕跡,不需經過風吹雨打,眼睜開處,便做煙雲散逸了。一切,依舊如前般模糊,留下的,是土路,老樹……
    忽然間,我行至一村中,迷了路。這時,有幾位老婦人,在村中行走。
    我停住,不知走向何途,便又徘徊。其中一老者見我這般,停而問我道:
    “你不是某某(我父親的名諱)的兒子麼?”
    夢中所見的老婦人們,其衣著形象如前:大襟、大襠、綁腿、裹腳、恃杖而行,顫巍巍……
    我答曰:
    “是啊。您如何得知?”
    “看著像……”
    老婦人笑雲。
    “你找誰家啊?”
    “我……嗯……”
    我支吾了幾聲,似乎是在答,我在找尋外曾祖母雲雲。
    老婦人手指一處曰:
    “你去那家問問,他們和你家有故……”
    老婦人說完,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了。似乎要去追趕我先前碰見的那幾位奶奶,詳情我記不清了。
    我順老人家所指,前行,至一深宅大院前。這家門口放一輛架子車(我們鄉的人力運輸工具)。一女子扶一同前一樣年老,同前一樣打扮的老婦人走了出來:大襟、大襠、綁腿、裹腳、顫巍巍……老婦人銀絲如雪,眼睛似乎看不清東西……大約是人老了,視力也衰退了吧。因為有那女子攙扶,未恃杖。
    那女子和我談話,我記不清多少了。我似乎對她說:
    “我是某某(我曾祖父名的名諱)的曾孫……”
    女子說:
    “我是何某某的孫子,×××是家祖設計的……”
    至於設計的什麼,很模糊,似乎是和立於我們村口的曾祖父的“德教碑”有關。我記不甚清楚……
    那女子,應該是曾祖故人的後代了。我如是想。
    那女子大約四十多歲,是涵養極深,待人禮儀周全的大家淑媛的形象。
    言語間,那女子似乎對我的處境有兩分讚許,言是續了書香之火……我記不清了。
    說話著,女子並老婦人,還有我已至門前。女子攙扶老婦人至宅子邊上的高牆、大鐵門外,對我說:
    “吾母歸家,必於是處哭之,此乃外祖父母之墓園。”
    老婦人恃牆而立,放聲哭開:
    “哎……媽……可憐的媽,哎……媽……傷心的媽……”
    吾甚惑,何哭隻及母而不聞父?此或女近母故,吾自釋。
    老婦人哭聲甚哀。
    此哭所用腔調,乃我們鄉下婦人哭喪皆用之慣式。
    我常說:我自來怕見女人的淚。
    今聞老婦人之哭,心大淒愴。
    在老婦人哭時,我側身往墓園看去,園內皆是碑石:先見其寬厚雄壯,再觀其雕刻精美,心中暗歎曰:
    “果是大家氣象!”
    老婦人哭罷,我與那女子攙扶老人家坐到架子車上。
    那女子說:
    “您總是哭,每歸家,皆如是……”
    老婦人曰:
    “如今我老了,說話沒人聽了,吾能如何,隻能對吾父吾母訴說了……”
    語未及已,淚又下來了。
    吾聞此語,見此情狀,心中大悲,一慟,醒……
    姑妄之人,姑妄之夢,姑妄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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