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3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3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中學的時候我身體拖得很嚴重,當時覺得隻要能花大部分時間讀書獲得真知,應該就不算虛度光陰。”陳逾疲憊的將臉陷入更深,深吸氣汲取黎深身上的味道:“可是我小覷自己了,原來我還渺小著,仍然渴望被愛,我希望能時時看見你,如果你能一直開心,為此我願意使盡渾身解數。”
    “所以你別折磨自己,遠沒到該絕望的時候。”陳逾輕輕的歎息,黎深反手撫上了他的發,指尖淌過如墨的發絲,他凝望著黎深:“即使最絕望的時候,也別跟自己過不去。”
    “陳逾,謝謝你。”黎深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再望著身後更為挺拔的陳逾,當初不過是點水之交的同學罷了,或許隻在聚會時互相瞥上一眼寒暄幾句的兩個人,如今卻共臥一張床,在一片鏡子前坦露心聲,看著真是荒誕。
    先不說自己中學時從未對陳逾動過這樣那樣的感情,吊到如今,他也再沒有足夠的毅力和勇氣去愛任何一個人了。
    可悲他無法給予陳逾對等的愛與回應,如果一定要尋個究竟,大概在床上纏綿時他還能卑賤勉強讓對方產生這種被愛著的錯覺。
    可笑就連這些都不再出於本能,而隻是流連於不同的床畔學習來的。
    黎深從不會在床側生出多餘的感情,這使得他免受很多的痛苦,而絕大多數情況下,他的床伴也隻是玩玩他罷了,更不會無趣的想著和娼婊交換身心。
    不過一場權色交易,致使雙雙獲益而已。
    “但是你認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會整夜在你的床上?”推開埋在他身上的陳逾,黎深轉身朝他莞爾一笑:“我們是在行交易,陳逾。”
    “既然本質不過是一場交易而已,你無需生出旁雜的感情。”黎深靜靜的端詳著陳逾,對方的變化顯然翻天覆地使人驚歎,即便與他相眠一晚也無法察覺出什麼不妥,就連他眉稍處標誌般的黑痣也隻是讓黎深起疑而不曾篤定那就是他。
    就像轉身帶起一片迷蒙煙波,他年少白衣淩雲的出塵大俠,衣袂紛然化作別家新召的郎婿,風雅仍禦,隻徒增了幾分煙火人間色。
    偏獨獨都被他黎深在戲中糟蹋過。
    前者他是腹黑魔教左護法,虛情假意哄得少俠救下自己的表妹,後卸磨殺驢刺下少俠一劍廢了他通身玲瓏骨。
    後來他又是新婦的白癡弟弟,聽信旁人的攛掇賤賣祖上田產,隻為娶上一房富貴人家打發下來的俏姨娘,未及年頭,他便吃下官司可憐兮兮的攀附上姐夫家,自夏往秋,他既不勞作亦不想法子生財,整日隻顧著花錢作樂,冬風一吹,患上時疾的姐姐嗚呼去矣,他哀痛之餘軟言寬慰姐夫幾句便連夜卷著銀兩奔逃,徒留姐夫苦楚一人料理姐姐身後事。
    爾後,便再未互聞音訊。
    在劇本裏未提及的部分,他的這個倒黴姐夫,最後是被霸占成了丁員外的孌寵,日子並不好過。
    此刻黎深望著陳逾,本該是嚴肅的關口,他卻胡思亂想著不相幹的事,麵前的陳逾早已不複從前,他的眼眸變得深邃,眉目惑人,輕抿著的嘴唇飽滿,麵龐細膩如白玉,整個人看起來幹爽又明澈。
    這樣的陳逾,圍繞在身旁的人不會少,他又何必執著於自己。
    如果說中學的他被病身耽誤,那麼如今也早可以恣意妄為快樂齊天,何況當初他的成績那樣拔尖,稍有心儀的對象,想要追到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他怎麼會原意吊死在自己這顆歪脖子樹上。
    “你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陳逾疲憊的看著黎深唇角漾起淺笑,眼中也著了些許笑,他俯身抱住黎深,輕輕地歎息:“你如果堅持,我馬上就幫你安排好。”
    “有想做的事,便隻管去做。”陳逾趁機輕輕啄了一口他的唇,似乎想要挽留黎深嘴角的笑意般又在他唇邊舔過:“你等會有什麼打算?”
    黎深搖搖頭,鬆懈的說道:“大概準備回去好好睡一覺。看什麼時候再醒來吧。”
    “昨晚累著你了嗎?”陳逾滿臉歉意的攬住黎深靠在洗漱台上,意猶未盡又吻了吻他的發:“吃過午飯再睡吧,到時候我送你回去,你想吃什麼?”
    “不知道,我現在不太想吃東西。”黎深將手搭在陳逾肩膀上,小心翼翼的推開他使彼此拉出空隙,他微紅著臉閃避陳逾的親昵,眼下他整個人被放置在洗漱台上,雙腿正夾著陳逾的腰無處安放,尷尬之外還流淌著不知名的情緒:“你先讓我洗漱下啊。”
    聞言,陳逾明顯楞住,他眨巴眼,後退放開黎深:“不如再順便一起洗個澡吧,既然你沒主意,那我就決定了,長芳路的婆子土菜館新招了個廚子,芋頭湯烹得不錯,紅薯板栗飯也很香,你應該會喜歡。”
    看出黎深馬上就要開口拒絕,陳逾拿過洗漱杯塞在黎深手裏搶先說道:“在你洗澡的空檔我會替你去準備衣服,尺碼什麼的都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數,你也放寬心,隻是吃個飯而已,又不是要你命,你若心裏過不去,就想我們老同學見麵,找個地方寒暄敘舊。”
    說話間,陳逾強硬的將黎深塞進浴室裏,在玻璃門外見黎深妥協似的準備找東西洗澡,陳逾便輕快地在昨夜沒使用的浴缸上取出浴袍,敲開門將東西遞進去。
    黎深見他動作行雲流水,便也斂下尷尬,坦然接受陳逾遞過的浴袍,隻是在雙手相觸時迅速的轉過身體,不再看玻璃外的人。
    匆忙的打開花灑,黎深似乎不曾注意到陳逾的離去。
    陳逾他,恐怕沒明白自己話裏的意思,或者說,他其實隻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
    但他現在確實需要清洗一下疲憊的身心,或許熱水真的能幫他滌蕩出煩擾,從而褪去這股莫名難安的情緒。
    一個本該湮滅在記憶塵埃中遙望不可及的陳逾,騰空出現在他的眼前,懷揣著一顆赤忱之心,用至情至性的模樣說著最撼人的話,又怎教他心如磐石?
    黎深煩惱的揉搓腦袋頂的泡沫,花灑出水身極大,氤氳的室內,清新的沐浴露味,仿佛置身其中真的能免除世俗的一切憂愁。
    窗外的陰雨歇腳,輕陽破雲扉,巨大的廣告牌下,留一片窪跡,偶爾有路人不慎踏過,驚得年輕女孩們嗤笑,涼風過,撩動起誰的裙擺,滿地的落葉裏,又是誰滿懷期許提帶著心上人的禮物。
    雨過天晴後,有淑景如舊。
    陳逾望向放晴的天空,麵上不禁浮出喜意,洗過天色尚好,薄陽暖身,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終於得償如願再見到黎深。
    當暮光靜悄悄爬過窗簾牽上他的拇指,陳逾望向戶外靜謐得非比尋常的校園,除開偶爾幾下籃球拍在網欄上的聲音,周遭靜謐無聲,獨他一個人苦行僧般坐在位置裏,黑板上還有臨行前物理老師隨意勾勒的一道解題思路,陳逾故作拘謹的四下打量一番,即使知道放眼偌大的教室裏也隻有他一個人,他仍鄭重而愉悅的抬起手中的水性筆,嚐試著再度甩轉起來。
    結果也與之前的數次一樣,筆杆在他指尖待不過幾秒便哐當落在課桌上,陳逾看著紅旗旁的時鍾,早已經是下午的第四節課,傍晚五點整,他的同學們此時應該在曲彎山留音村度過了愉悅的一天。
    不知道他們玩得怎麼樣?聽說曲彎山溝裏的“過千仞索”項目很出名,黎深恐怕會迫不及待第一個嚐試這個驚悚的項目。
    很可惜自己不能同他們一起遊山玩水,除了枯坐在這裏寫卷子,陳逾也找不到別的消遣,如今試卷答畢錯題牢記,他才終於空閑下來望望夕陽,若他果真是世間偏隅的修行僧,大概也是岑寂到聽盡落花流水聲也遍尋不到施主的那種。
    雖然他不反感念書,但是對此也並非有耗不盡的熱情,更多能影響到他的是來自家庭的煩悶和拖累身體的病。
    細究起來,陳逾遠不必如此辛苦,他出身優渥,父親是個閑散帶隊四處掘墓的官二代,而母親則是鎂光燈下搖曳生姿的女明星,至於陳逾,他又何必與同學們分享自己坐在燈火通明的廳堂裏一個人用餐的感覺,往往大家關注的點都不盡相同。
    當然這種境遇與現在區別也不大,守在偌大又略顯雜亂的教室裏,陳逾也終於覺得無趣起來。
    他撫摸著落在課桌上的筆,不報任何希望的在指尖轉兩轉,便再看了看時鍾——還有七分鍾才下課。
    他此時便閑散的收拾書包,比起待在家裏無所事事,他當然更希望學校能額外霸占他的時間,至少那讓他感到充實而無需麵對來自雙親的冷漠。
    他的父母早已貌合神離,迫於無法理解的壓力,他們仍然被痛苦的捆綁在一起,難得闔家團聚也幾乎次次以鬧劇收場,為此拖累陳逾身體的病也日複沉重而難以擺脫,他甚至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這樣清冷的家,他卻在親戚們豔羨不迭的眼神中麻木又愚蠢的偽裝成他們眼見的模樣,家庭圓滿、錦衣玉食、多少人幾代努力都換不來的出身。
    可這一切與他陳逾又有什麼關係?
    他病深時房間裏空無一人,隻有一條狗一隻貓陪伴左右,高燒不醒隻在電話裏聽過父親的安慰,最後還是住得近的姑姑趕來將迷迷糊糊的他抱進醫院裏。
    那晚他躺在後座上朦朦朧朧看著皎月出雲,落英繽紛,顛簸中恍恍惚惚似與那個莽撞的武陵人同行,柳暗花明又豁然開朗,桃花仙境始終在跟前。
    直到刺鼻的藥水味喚醒他,病床上陳逾才終於看清麵前妝容憔悴眼角含淚的姑姑。
    陳逾或多或少知道自己得病情,也不奇怪姑姑會為他哭得如此傷心,隻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看見有人為自己流淚。
    為了轉移姑姑的注意,陳逾抬起手臂指向床邊的手機,手機屏幕一直亮著,來電顯示的人是自己的姑父。
    當他的姑姑拿起手機離開病房,陳逾才鬆懈般倒在病床裏,現在舒服很多,原來像一個正常人對他來說都是奢望。
    自己這麼一折騰,太麻煩對他上心的姑姑,所以他決定要對自己更好一點,讓姑姑少為自己操心掛念,畢竟他不會每次都能如此幸運,從今往後,他要能自己照顧自己。
    至於遠在天邊的父母,就隔著冰冷的屏幕互相聯絡好了。
    等到芳華老去,他熒幕上熠熠生輝的母親才退居幕後隆重介入自己兒子的生活,望著注射激素體態偏胖的陳逾,眼中滿是厭棄,但又出於莫名的感情,強製著自己親昵十分陌生的陳逾。
    這使得陳逾更不自在,與其惺惺作態用一副深愛的模樣與他相處,倒不如讓一切歸於往常,她梁女王仍然活在自己的劇目中,千人稱頌萬人矚目,而陳逾,則活得更像自己,不再被枷鎖拘束。
    他與自己的母親相看兩相厭,同處一個屋簷下,日子倍覺難熬,與之相較,在學校與同學們相處倒是更加輕鬆愜意些。
    陳逾從書包中取出自己的藥瓶,小心翼翼從保溫杯裏倒出熱水,就在這時,褪色的門欄裏驀然撞進來一個熟悉的人。
    黎深。
    他沒去留音村嗎?
    陳逾手一抖,熱水濺落在右手虎口,他眼角抽了抽,連忙拭去水漬將藥瓶塞近書包中。
    黎深似乎沒想過教室裏還會留下人,他既驚且喜的望著陳逾,臉上笑嘻嘻的同他打著招呼,一隻手挽著兩大袋零食,另一隻手端帶一碗熱氣騰騰的蘿卜菜芋頭湯。
    陳逾驚歎於食物的香氣,他見黎深朝自己走來,便有些好奇的瞧著他白皙修長的手和碗裏的芋頭湯。
    一看便知是家裏送來的慰問餐,每次也隻有這種強烈的對比下陳逾才會偶爾顯露出失落的神色,不知道在別人的眼中他是否向來如此,巋然如一座大山,無喜無悲,隻知孜孜不倦晝夜攻書。
    在陳逾起身準備幫黎深提下袋子的時候,兩人眼神交會,彼此楞了片刻,陳逾便知道對方窺探進自己的眼底,感觸到了自己情緒,或許是出於對自己情緒的掩飾,他與黎深莫名而默契的相視一笑。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