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命命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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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日過了有半個月後,趙雲鵬又再次與向陽見了一麵。向陽很驚訝,因為他本以為他們再次見麵,至少要等一個月。他沒想到趙雲鵬居然這麼快便又來找自己了。
向陽問他為什麼今天忽然來了,趙雲鵬道:“我妻子帶女兒回老家看她外婆了。”
他其實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但因為這不安並沒有來頭,他便覺得可能是自己壓力太大,精神狀態不好的緣故。
向陽聽後並沒有表現得十分開心。前些日子,他媽媽又來信了,問他生活學習怎麼樣,還特地問了他和學姐的感情如何。因為那封信的緣故,向陽的心裏一直沉沉的,像是被一塊石頭壓住了一般。
由於妻子現在不在城裏,趙雲鵬便沒有把向陽帶去陳家莊,還是就近找了家小旅館。依舊還是趙雲鵬先進旅館,向陽後進。
當向陽即將踏進旅館門時,他忽地聽見了一聲響亮的“喀嚓聲”,他回過頭,但幽深的小巷子裏,什麼也沒有。
是自己幻聽了嗎?
他想了想,沒有放在心上,走進了旅館裏麵。
大巴車上,陳芸華和女兒坐在一起。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小女孩看著窗外,不時朝著窗戶呼一口氣,然後用手指在白氣上作畫,畫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能夠去看外婆,對於小女孩來說,無疑是令她興奮的。隻是這次旅程裏少了一個人,這點令小女孩感到有些疑惑。
“媽媽,爸爸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呢?”艾艾問著身邊的媽媽道。
陳芸華也在注視著窗戶,隻是她看的是窗戶裏的自己。她發現,那裏麵的自己,皮膚上已經多出了好多道皺紋,頭發裏也藏了好多根銀絲,樣子已經是老了。
她聽見女兒問自己話,看見她正一臉天真地看著自己,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了。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裏麵是一條短信。
“拍到了,何時需要?”
那幾個字,仿佛一隻爪子,生生掐住了陳芸華的喉嚨,令她窒息。她忽然抱住了女兒,顫抖著哭了起來。小女孩被嚇懵了,不停地問媽媽怎麼了,最後也害怕地哭出了聲。
母女倆的哭聲一下子吸引了全車人的目光,大家都好奇她們倆究竟是怎麼了。
汽車仍在照著既定的路程緩緩行駛著,它是那樣的安分,日複一日地守著自己的規矩。但並不是所有東西都是像它一樣永遠照著正常的道路前行的,哪些東西是這樣,這車上已經有人知道了。
星期二的下午,向陽去郵局寄寫給他媽媽的信,在信裏麵他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擔心。
寄完了後剛走出郵局的門,便撞上了一個女人。
向陽正在想事情,因此並沒注意,他見自己撞著了人家,忙向那人低頭道歉。但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哎,小同學,原來是你啊,好巧好巧。”
向陽抬起頭,看見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前些時候幫過忙的那個小女孩的媽媽。
“啊……阿姨,你好”
女人麵色和悅,看起來似乎很高興。
“實在太巧了,小同學,你知道嗎?我最近正好在找你呢。”
“找我?”向陽用手指著自己,滿臉疑惑。
“阿姨,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好事!”女人笑著道,忽然握住了向陽的手。
“你上次幫了我那麼大的忙,我一直都想感謝你來著,但當時時間太晚了,忘記了留你的聯係方式,才一直聯係不上你,今天可巧讓我碰見你了。小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向陽還不知道女人要做什麼,他道:“阿姨,我叫向陽。”
“那向陽啊,這周五晚上你有空嗎?來阿姨家裏吃飯吧。”
向陽感到有些窘迫了,想要拒絕她,但女人卻不許。
“我跟你說,向陽,你一定要來,阿姨真的很想好好感謝你。”
她緊緊地握著向陽的手,向陽感覺女人的熱情就如同她握著自己的手的力度一樣,讓他無法拒絕。他最後隻能答應了她。
女人滿臉笑意,終於鬆開了手,又給向陽留了她的名字和她家的地址。
“向陽,你一定要來,阿姨等著你。”
向陽看見上麵的名字是陳芸華,他便道:“好的,阿姨,謝謝你了,你慢走。”
女人隨後便走了,臨走時還回頭看了他一眼,向陽又朝她點了點頭,她才回頭,慢慢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向陽握著那張紙條,眉頭皺了皺。
時間慢慢靠近了夏季,白天的時間漸漸變得比晚上要更長,向陽到達女人家樓下時,天雖然還沒有全黑,但也是陰沉沉的了,看起來仿佛就要塌下來似的。眼前的大門高高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張巨口,要將走進去的人全部吞下似的。
望著那天和那大門,向陽的心也變得沉重了,懷著一種不詳的預感,走進了大樓。
陳芸華站在廚房裏,外麵的桌上已經擺上了幾道做好的菜,上麵還在散發著熱氣。
刀子打著菜板,發出響亮而有節奏的聲音,盡管屋子裏有人,卻隻有它這一個聲音,似乎它便已經代表了屋子裏的人想說的話。
趙雲鵬睡了一覺,走下了樓,看見了桌子上的菜肴。
“今天家裏要來客人?”他問。
刀剁聲還在節奏均勻地響著,一個冰冷的“是”從廚房裏傳來了出來,仿佛它也是那菜刀下的產物。
“艾艾去哪兒了?”
“鄰居家裏吃飯,不回來。”
暗藍色的燈光籠罩著整個餐廳,那顏色跟窗外天空的黑色相配著,使得屋子裏的沉悶感也更強了。
什麼時候該換燈泡了,趙雲鵬心想。
敲門聲響起了,刀剁聲停止了,還有什麼東西似乎活了。
女人放下了菜板,將那被剁得稀爛的帶著血絲的豬肉一整碗倒進了鍋裏,發出了一陣“嗞”的聲響。
大火熊熊生起,冒出濃濃的油煙,女人站在那油煙裏,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她麵色平靜地看著鍋裏的肉,由白變紅,然後是嫩紅,又變成了暗紅,最後完全熟透。
那嗞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成片的蠕蟲被放在了油鍋裏來回翻炸。
火焰熄滅了,女人眼裏的光消失了,她拿起了一旁的砂鍋,走出了廚房,眼裏留著的是冷與暗。
有什麼東西還在響,那是蠕蟲們在哀嚎,它們正睜著那雙雙焦黑的眼睛,看著你,看著這世間的一切罪人。
門開了。
暗藍色的燈光下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擺了幾盤菜,成一個圓狀。在中間,是一個蓋著蓋子的砂鍋。
桌子周圍坐著三個人,一個女人,兩個男人,女人坐在中間,男人則分別坐在兩邊。
夜晚的冷風呼呼地拍打著窗子,室內的暖氣熱得讓人頭昏。燈罩裏,蛾子在不斷用頭撞擊著燈泡,壁罩上迎著的是它那瘋狂的影子。屋頂上不時傳來“嗒嗒”的聲音,時輕,像是有個小東西掉在了地上;時重,像是有人在發狠地跺腳。
女人的臉是僵硬的,像是一個被剝奪了情感地機器人。
坐在左邊的男人,額頭上隱隱現出青筋。他的目光先是注視著女人的,而後又移向了對麵的男人。而坐在他對麵的男人,頭則是始終低著的,眼神飄忽不定,不時抬眼看看麵前的男人,不時又瞟向了身邊的女人。
砂鍋沒有在冒熱氣。
“趙雲鵬,這是向陽,他在幾周前幫了我和女兒一次,我今天專門請他來家吃飯的……”陳芸華停頓了一秒,眼睛盯著趙雲鵬。
“就是我們吵架的那一周。”她又道,趙雲鵬的眼珠子停止了轉動,像是失去了焦點,一會兒,那焦點又恢複了,他的嘴角出現了一個向上的弧度。
“是這樣啊,向陽,你好……”他微微站起身,作出要與向陽握手的姿態,但陳芸華這時又道:“向陽,這是趙雲鵬。”
她轉頭盯著向陽,同樣停頓了一秒。
“我老公。”她道。
屋頂上的“嗒嗒”聲又響起了。
“我的女兒艾艾今天去鄰居家吃飯了,所以沒來。”陳芸華道,臉上忽然多了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
向陽像是失了神一般,茫然地看著桌上的那個砂鍋。
趙雲鵬看見妻子仍舊在盯著向陽,他的嘴唇微微啟開,卻又立馬合上了,轉而用腳尖輕輕抵了一下向陽的腳尖。
向陽抬起頭,看見趙雲鵬正在看著自己。
趙雲鵬的眉毛抬了抬,向陽忽然明白了什麼,有些結巴地道:“阿姨……謝謝……謝謝你今天邀請我來吃飯!趙叔叔你好!”
“嗒嗒”聲忽然停了,風拍窗戶的聲音也消失了,屋裏是一片沉寂。
“吃飯吧,吃飯,菜都涼了。”趙雲鵬笑著拿起了筷子,往碗裏夾了一筷子菜。
“吃,向陽,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芸華,你也動筷子吧。”趙雲鵬一邊嚼著菜,一邊看向那中間的砂鍋。
“這鍋裏是什麼?”趙雲鵬動手要去揭開那鍋蓋,陳芸華忽然搶先一步,抓住了那鍋柄。
“我來。”她道,雙手緊緊抓著那鍋柄。
“這鍋裏的東西,是我幾周前無意間發現的。”
趙雲鵬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眼睛驀地睜大,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糟糕的事情。
“能夠發現這個,實在讓我有些意想不到。”
她揭開了鍋蓋,空蕩蕩的鍋裏,什麼都沒有,隻有底部的一封信。
風又開始拍打窗戶了,“咣,咣,咣……”
蛾子死了,掉在了那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