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好強烈的光源！
    刺得蘇辰全身都隱隱作痛，讓他不得不抬起手臂擋住眼睛。
    ——這是哪裏？
    頭有些昏沉，他透過指縫向外望去，到處都是一片白，鋪天蓋地的，刺目的白。眼前似乎沒有天，沒有地，也沒有盡頭，如果從高空俯視下來，就像站在一塊立方的白紙裏。
    腳仿佛不受控製了一般，一直在朝前走著，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走了許久，突然發現前麵有一點微弱的暗影，他心下一急，不禁加快了步伐，努力追趕著那道影子。
    可是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迫切呢？就好像在害怕會失去什麼一樣。
    是什麼呢？
    記憶有些模糊。
    再一想，啊，對了，那是寧夏！
    當他終於認出了對方的身影，腳下的步伐走得更加急促。
    “寧夏，寧夏……”他高聲呼喊，對方卻置若罔聞。
    前麵的人明明速度不快，卻仿佛永遠都追不上似得，一直保持著這麼不遠不近的距離，如同誇父追日，最後是個讓人無限遺憾的悲劇。果然，即使太陽再如何溫暖，也始終無法隻屬於自己，他呆滯地立在原地，無聲地自嘲起來。
    這時，他的手臂突然被推了一下，牽動著整個身體都隨之晃動起來。
    搞什麼？地震了？
    他猛然抬起頭，挺直了後背，條件反射地揚起了臉，炫目的水晶燈一下子射進他的瞳孔裏，讓他的眼睛酸澀起來。
    “蘇辰，今兒你是老大，全都你說了算。”身邊的人扣了扣桌麵示意道。
    蘇辰慢慢垂下臉，耳邊喧鬧聲依舊，相對而言他們這一桌倒還算安分，與周邊鬧騰的氣氛有些不搭，顯得稍稍格格不入。環視了一圈後，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自己右側，揚帆的臉不斷放大，逐漸清晰起來。
    “嘿，睡傻了？”男人挑眉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蘇辰還沉浸在剛才那個夢境中沒緩過神來，他茫然地問：“說什麼？”
    “剛我可是下了生死令，今晚一個都不許溜，大夥兒全都舍命陪君子，非把你這祖宗給伺候妥了。”揚帆眯起眼睛，挨個兒掃視了一圈，那眼神就跟機關槍似的，眾人都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臉上卻依舊堆著討好的笑容。
    蘇辰的狀態還是迷迷糊糊的，許是會場人多，空氣幹燥稀薄，心頭沒由來的一陣慌悶。
    揚帆見狀也不再詢問他，自顧自地安排起來：“待會兒散席誰要去龍池？”他雖然用的是疑問的口氣，卻絲毫聽不出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見。
    “龍池不是要提前預約的麼？”去過的人自然清楚那裏的規矩。
    誰不知道龍池在整個臨川是上流社會的俱樂部，裏麵的人際關係十分錯綜複雜，不僅有黑道的頭目，白道的官員，還有各類富商土豪和娛樂界的明星。普通老百姓自然是不敢想，光靠近那大門，保鏢就要來轟人了，更重要的是消費不起，據說那裏隨便一瓶酒都要好幾千。
    “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揚帆悠閑地靠在椅子上，懶洋洋地問：“怎麼樣？今晚我做東。”
    “龍池那是什麼地方？裏麵供著的可都是活佛，還是教授麵子大啊。”有人溜須拍馬地說。
    “既然教授都發話了，我們豈敢不從，那就這麼說定了，等下大夥兒一個都不許開溜。”旁邊的人也開始起哄。
    “去，必須去，誰不去就是孫子。”頓時大家就像炸開的油鍋一樣紛紛附和起來。
    對於眾人的態度，揚帆十分滿意，他微微點頭，搞得就像領導似的，然後又轉向了蘇辰，就等著他開個尊口。這下蘇辰的思緒總算是回籠了過來，原來自己還在這該死的婚禮上。
    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隻是喜的並不是他，因為他不是新郎，當然更不可能是新娘。
    “我……”蘇辰剛要開口，就被鄰桌一聲叫喊給打斷了。
    “顧宵，這裏這裏。”那人伸出手臂朝著門口揮動了兩下。
    顧宵？
    揚帆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立刻扭過了頭，看著那個被西裝包裹得身材頎長的男人越走越近，他的臉色瞬間陰沉起來。
    媽的，還真是他，冤家路窄！
    圈裏的朋友都知道，揚帆一向都不能碰小動物，無論阿貓阿狗，隻要稍微靠近就會異常敏感，可偏偏顧宵家的巴神就惹到了這位主，從此他們就結下了梁子，變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對頭。
    大家一麵小心觀察著揚帆，一麵又好奇地看向那一桌，究竟是哪個不怕死的，不知道這裏正坐著一位二世祖麼，還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人好像也覺察到了身後的眾多目光，還以為是自己剛才太過惹眼打擾到了他們，他回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麼看都是傻乎乎的一個愣頭青。
    顧霄朝對方示意了一下，應該是關係還不錯的人，然後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由於宴席上人來人往，他起先還沒發現，等他看到揚帆時，驚訝地“咦”了一聲，很快他又換上了一副笑臉，生怕揚帆看不到自己似得，還特地跑到他跟前打了下招呼：“喲，這不是揚大教授嘛，我說這一路怎麼聽到喜鵲唧唧咋咋的，原來今天是要遇到貴人啊。許久不見，教授近來可好？”
    “托你的福，有滋有潤。”揚帆瞥了他一眼反問：“倒是你，我看瘦了不少，難道是為尹消得人憔悴？”
    “我可比不得教授，”顧霄一笑付之地說：“我哪有那個閑心，不過是最近局裏忙，熬了幾個通宵。”他聲音裏夾著些許疲憊，不似在說假話。
    “哎，你可千萬要寶貝好身體，萬一你累垮了，先不談是國家的損失，那老高也得心疼死，等改天我得找她聊聊去。”揚帆話裏有話的戲謔道。
    明知是嘲諷，也隻有顧霄敢得寸進尺地繼續回應：“教授的關心我收下了，隻可惜我來晚了，不然還能坐同一桌敘敘舊，向你討教討教心得。”所以有時候顧霄就是這麼刀槍不入又不知死活的人，總能讓揚帆氣得牙癢癢。
    “是麼？不過我今天出門倒沒看黃曆，不知道要遇到你。”揚帆好歹也是個大學教授，雖說他教的東西五花八門，但要論耍嘴皮的功夫也不算差。
    一桌子人看著他們唇槍舌戰，幾乎連空氣裏都在擦著火花，一時間眾人全都麵麵相覷，都說槍打出頭鳥，這種時候誰都不敢出來打圓場。
    不過顧霄的心情似乎很好，並沒有受他影響，也不知是遇上了什麼好事，他說：“這樣，等下我過來陪你喝一杯，全當謝罪。”
    “喲，可真不巧，我今天開車了。”揚帆倒也不客氣，回絕得很幹脆，要他跟顧宵喝酒，下輩子吧。
    接二連三的碰壁，顧宵也不氣惱，反倒是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揚帆總覺得有些不對頭，卻見對方已經俯下身來，貼著他的耳邊說：“那什麼時候教授再去局裏坐坐，我負責招待，保證不會再犯上次的錯誤。”
    “你……”揚帆瞬間就想起了那日吃壞肚子跑錯廁所的場景了，頓時既尷尬又懊惱。
    他剛要反駁，夾在中間的蘇辰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們：“都少說兩句吧，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二位。”
    這話就像冷水一般立刻把揚帆澆醒了。
    糟糕！怎麼把蘇辰給忘了，眼下他應該是最不好過的，於是揚帆繃起臉，也不再理會那顧霄。
    顧霄自然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隻是無奈地拍了拍蘇辰的肩，然後轉身朝那愣頭青走了過去。
    顧霄走後，揚帆不說話，大家也都尷尬地陷入了沉默中。
    還是蘇辰打破了僵局，他呼了口氣，繼續剛才的話題道：“我就免了，最近老爺子看得緊。”
    “那可不行！”揚帆立馬坐直了身子，不樂意地說：“我還特意給你找個了進口貨，很新鮮，專門負責陪你喝酒解悶。”
    可是不管揚帆說什麼，蘇辰都提不起勁，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得。
    “蘇辰，你這不是掃了大家的興？”他連哄帶騙地說：“你放心，絕對是你喜歡的那一款。”
    “別，我決定徹底從良了。”蘇辰一臉看破紅塵的樣子。
    揚帆愣了半秒，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一麵笑一麵還很沒形象地敲了兩下桌子問：“哎哎，你們剛聽他說什麼了？從良？笑死我了，蘇辰你別逗了。”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蘇辰不悅地白了他一眼說：“明兒個老子就懸崖勒馬，管你屁事。”
    “二少，該出手時就出手，人不風流枉少年啊。”
    “是呀，何必為了那一棵不屬於你的樹，放棄了一整片大好森林。”
    這原是眾人一句無心的調侃，不知怎麼搞的，就把氣氛給弄冷下來了。
    蘇辰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臉拉得很長。揚帆歎了口氣，他果然還是很在意寧夏。
    “好了好了，這個話題打住，別影響了心情。”旁邊的人打著圓場說。
    這時，蘇辰突然抬起了頭，冷哼道：“寧夏他算個屁。”
    “對對，他就是個屁，沒什麼了不起的。”那人為了討好他，一並附和道。
    揚帆沒有說話，拿出打火機點了一根煙。他看著蘇辰把玩了幾下手中的酒杯，然後措手不及地重重放下，甚至裏麵的紅酒都撒出了一些。
    這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兆！
    果然，隻聽蘇辰冷笑了一聲，挑眉不屑地說：“就算他是個屁，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連屁都不如，十個你也抵不過一個寧夏。”
    那人被罵得臉色十分難看，關鍵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子上完全掛不去，卻又不敢發作，一副囁嚅的樣子，忍氣吞聲得連身邊的人都覺得異常憋屈。倒不是那人的脾氣有多好，而是眼前的這位蘇二少實在得罪不起，且不說他家老爺子是整個臨川舉足重輕的大人物，他家那個大哥蘇澈就是個惹不起的狠角色，最關鍵的還是他那幹爹，揚帆的父親，是市長揚彭。
    如果今天他敢跟蘇辰頂嘴，說不定明天還沒出家門，就會收到一封律師所寄來的信函，說是蘇二公子控告你對其人身誹謗。他們家的那些律師可是出了名的鐵嘴毒舌，死人都能被說活過來，沒人消受得起。
    大家忙求救地望向揚帆，揚帆吐出一口煙，這才半開玩笑地說：“好了好了，都是來喝喜酒的，怎麼還吵上了，大家朋友一場，不要傷了和氣。”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用的是朋友，而不是兄弟，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是明擺著的意思。
    突然，所有的水晶燈被瞬間關掉了，四周漆黑一片。
    這時，掌心響起，音樂聲響起。
    忽明忽暗的鎂光燈錯落有致地滑過每個角落，所有的事物都在這片隱晦的空間裏變得神秘起來，無從探究。蘇辰暗自握緊了拳頭，心跳得有些雜亂，他不斷掃視著人群，努力在昏暗的光線中辨認出寧夏的身影。
    伴隨著一陣話筒拖得很尖銳的尾音，年輕的主持人走上了舞台，她講得眉飛色舞，聲情並茂得就像自己是他們愛情的見證人一般。
    直到這一刻，蘇辰都不敢相信寧夏要結婚了，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隻是呆呆地看著新郎走進了會場。他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他想要用力地看清楚，寧夏臉上現在究竟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幸福亦或者無奈？
    隻可惜，光線太暗，什麼都看不真切。
    隨後年邁的父親挽著漂亮的新娘也走了進來，踏過中央的紅地毯，慢慢來到新郎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