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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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錯靜靜地看著那幅畫,漆黑的眸子如古井如暗夜,幽深難測,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片刻,花錯便平靜地抬眼看向北燕王:“好,一言為定。“他的神情一如往常從容淡定,沒有絲毫壓力地掃了一眼北燕王讓人取來的筆墨和宣紙,淡然一笑,轉身走向崔婷。
    崔婷雖然臉色蒼白,卻還是堅持著站在那兒,看到花錯走過來,她破天荒第一次沒有垂首躲開花錯的目光。
    花錯看著崔婷,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溫和地道:“別怕,相信我。“
    崔婷呆呆地望著花錯,那笑容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漾開,如春回大地,能讓萬物複蘇,崔婷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咬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嗯。“不知為何,即使是再不可能的事情,隻要有花錯在,崔婷便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她也不清楚這種盲目的信任究竟源於何因,或者是從那日沒有武功的他卻依然在假山下接住了她,或者是因為聚會上看到他撫琴揮毫驚才逸逸,或者是更早當她聽說了家人想將她許給花錯,她便開始將他看成自己將要托付終身的人,信任從那時便已悄然開始。
    花錯的笑意更深,柔聲問道:“我能借一下崔小姐的珠花嗎?“
    崔婷稍微愣了一下,臉微微泛紅,隨即伸手從發髻上取下一朵珠花遞給了花錯。
    “謝謝。”花錯取過珠花,攥在左手。
    花錯轉身去長案前取了筆墨,卻並沒有看那桌上的宣紙,而是走到一側的粉牆前,蘸墨提筆在牆上塗抹起來。
    牆上慢慢展現的,是怪石嶙峋的峭壁,是奔騰的江水,是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赤壁。
    花錯左手用力握緊,讓珠花後的金針刺入掌心,把血滴入一旁的碗中,然後蘸著血繼續揮毫,眾人眼中開始看到的是濁浪翻湧,濃煙滾滾,烈焰滔天,在那些景象中依稀可見曹軍檣櫓灰飛煙滅,耳邊似聞兵刃相交,殺聲四起,哭嚎哀鳴。
    時間悄悄過去,花錯也不清楚他究竟用了多少墨,多少血,才將一幅氣勢磅礴的赤壁之戰完整地展現在眾人麵前。
    正午還差一刻,花錯已畫完,擲筆於地。
    一時間,禪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震驚地望著這幅繪於牆上的赤壁之戰。若北燕王適才所展示的百花爭豔圖細膩傳神,幾可亂真。那麼花錯的這一幅卻是真正將赤壁之戰展現於人們眼前,無論是視覺還是心靈。這畫喚起的是天朝人不可戰勝的錚錚傲骨,是讓強敵铩羽而歸的豪情壯誌。即便是主持和那些僧人,也並沒有對畫中的殺戮而感到絲毫不安,因為那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家人,捍衛自己的疆土而做。而那些遼人,站在畫前,感受著畫中的威壓,卻無端的便感到了些許氣餒和膽怯。
    花錯回到崔婷前麵,將掌中的珠花遞還給她,輕聲道:“不好意思,弄髒了小姐的珠花。”
    “沒關係。”崔婷接過那朵珠花,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條絲巾,鼓起勇氣說:“你的手。“
    花錯微微一怔,看著崔婷用絲巾小心翼翼地將他被刺傷的手掌包了起來,除了修默和當初的趙斌,花錯還不曾和誰有過如此親昵的接觸。他身材頎長,站在嬌小的崔婷麵前,隻看到她垂首時發髻上那剩下的一枚珠花微微顫動著,柔軟的劉海覆蓋著額頭,耳垂上的珠子閃著幽幽的光澤,茉莉香粉的淡淡香味縈繞鼻尖,一時間花錯也不知該說什麼。
    崔婷咬著下唇,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這般大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低著頭,也不敢去看花錯的表情,隻是仔細地用絲巾將花錯的手包好打了個結。舒了口氣的同時輕聲說了句:“你畫得真好。”過了今天,若他們都平安無事,他便是她一生認定的男人了,若是先前她還隻是好奇,隻是認命,還曾經猶豫不決患得患失,那麼在方才那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內,她終於明白了周惜惜所說的話,她要的是一個真正能讓她心悅誠服的男人,即便沒有風凜那樣的絕世武功,即使生病受傷時日無多,即使咳嗽起來會狼狽不堪,可隻要有必要,他卻永遠是那個敢於站出來,擔當大任的人,也是那個每次都會帶給她驚喜的人。
    花錯展顏:“謝謝。”
    “夠了。”北燕王冷冷地開口。他錯了,他根本不該給花錯什麼機會的,明知那家夥是個妖孽,卻偏偏忍不住想要再試一下,看是否能讓他出醜,結果卻又是一次失敗。
    “把他帶上,我們走。”北燕王轉身吩咐他的手下道。
    兩名武士上前架住花錯,為了保險起見,將他的雙手反綁在身後。花錯並沒有掙紮反抗,安靜地任他們綁了,反正這種時候反抗也是徒勞。
    “花公子。”崔婷忍不住喚了一聲,臉上的擔憂和關切一目了然。
    花錯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的便心中一軟,淺笑著柔聲道:“不用擔心,會沒事的。”花錯雖然從未對崔婷動過心,但這個女孩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信任關心他,他也難免會有些感動。
    等出了禪房,看到外麵堆著的幹柴,花錯的眉頭微皺,冷冷瞥了一眼北燕王,雖然之前北燕王承諾不殺屋裏的人,但就北燕王的人品來說,未必能當真說到做到。好在若趙斌他們沒有延誤,此刻梁霄應該已經帶人包圍了此處,花錯抿著唇,暗自祈禱,但願這些人都能平安無事。
    “這些人的性命都在你的手裏,所以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北燕王一邊警告著花錯,一邊讓人將禪房反鎖起來,留下兩人在門口看著斷後,其餘的則一部分先往前去探路,準備離開的車馬,剩下八個挾持著花錯跟在他身邊慢慢往山門處走去。
    北燕王雖然基於習慣小心謹慎地布置,卻並不認為事情會出什麼意外,他這次的行動也是因為收到了匿名情報而臨時起意,在京都城外潛伏的人員一直沒有暴露行蹤,何況他的替身還留在四夷館內,所以天朝根本不可能知道,隻要出了寺院上了馬車,他就會讓手下發信號點火將寺院燒掉,隻要將人質都滅了口,等天朝查出真相隻怕他人已經出了邊境,回到遼國了。
    隻是,北燕王等人剛轉過前殿,便看到山門處先去的那些人都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在了地上,梁霄帶著數百禁軍早已團團圍住了寺院。
    北燕王臉色一變,衝著手下使了個眼色,道:“發信號。”既然事情有變,那麼禪房裏的那些人現在就必須死,隻要那邊一起火,那些包圍的軍隊就必須分出一批人去滅火救人,那麼他們還有一線希望逃出去。
    旁邊的一名武士已經取出一支響箭準備射出。花錯早就留意著北燕王的動靜,此時當然不會任那人發出信號,驀地飛起一腳,便把那響箭踢飛了出去。那人剛想去撿那支響箭,已經被早已準備著的梁霄一箭射穿了咽喉。幾聲飛箭破空聲響起,北燕王周圍已經又倒下了數人。
    花錯剛把那支響箭踹出去,自己便已經被一旁的兩名武士按倒在地,他雙手被綁在身後,自然掙脫不了,轉眼間北燕王的寶劍已經抵在他的脖子上。北燕王此刻也已明白,自己今日未必能逃出去。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設了個埋伏,最終卻落到了別人的圈套中,想想實在憋屈。看看身邊僅剩的兩名武士,他一時心頭火起,手下便忍不住稍稍用力將花錯的脖子割開一道口子。
    血流下來,在淺灰色的衣衫上顯得分外醒目,花錯沒有吭聲,隻是靜靜地看著北燕王。若是以前,不要說北燕王,即使身後的武士再多幾個也根本製不住他,可惜如今自己卻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若說憋屈,他又何嚐不覺得憋屈。
    可惜更憋屈的還在後麵,北燕王居然用他來威脅梁霄!
    北燕王將花錯拽起來擋在身前,手中的劍始終架在花錯的脖子上,邊往前走邊喝道:“都別動,把弓箭放下,否則我現在就將此人的頭切下。”
    花錯冷笑:“你逃不掉的。”無論暗隱衛還是禁軍,早就有規矩,若是有人落到對方手中,那隻能生死由命,同伴絕對不會和對方妥協交易。
    果然,梁霄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臉上雖有些不忍,手中的弓箭卻紋絲不動地指向北燕王。
    北燕王見此,手中的劍越發用力,更多的血流出來,染紅了花錯的肩頭和衣襟。
    花錯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若是他今日當真命喪於此,不知是否能見到修默,修默會不會在那下麵等他呢?應該會吧。他的修默應該不會去喝那孟婆湯,過那奈何橋,一定會在那兒等他。無論那底下有什麼,縱然是刀山油鍋,隻要能和修默在一起,他也是不介意的。
    所以死,其實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可怕。
    隻可惜,他無法查出殺害修默的凶手,也未能替義父他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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