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5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接下來的幾天,花錯一直留在客棧中養傷,修默白天要出去辦事,晚上回來又要照顧花錯。花錯這次的傷雖然本來說重不重,但因為在墳地耽誤了兩天,到底是受了些感染,這傷處愈合緩慢,燒又一直沒能徹底退下去,昏睡的時間多,醒來的時間少,即使醒來也總是目光散漫地看著前麵發呆,任修默說什麼都沒什麼反應。
修默一開始還沒怎麼在意,想著過些日子便會好起來的,但幾天下來都不見好轉,饒是修默也不禁有些慌了神。他清楚花錯以前受過傷害,雖表麵看不出什麼,但心裏卻始終是有陰影的,所以總是與人保持一些距離,不怎麼輕易相信人,唯有對他,卻是從一開始就百分百的信任依賴。他那一劍刺出時,花錯不要說反抗,連躲避的念頭都不曾有過,就那樣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當時哪怕能跟花錯解釋一句也好,偏偏那時他卻什麼也說不得。花錯那一刻是什麼心情,之後為何自暴自棄地在墳地躺了兩天,修默怎麼會猜不出來。隻怕花錯受這打擊後,從此把自己封閉起來,再也不肯接近任何人了。
不過花錯醒著的時候雖然有些不在狀況,睡著後倒還是習慣了一覺得冷就往修默懷裏拱。修默見此也便跟以往一樣摟著他哼著童謠哄他睡覺,有時不管他是不是聽進去,還是把案子的進展都說給他聽。
才過了兩天,陳知府的嶽父喬遠便從京都趕了過來。女婿如半子,這陳知府往常沒少孝敬自己的這位老泰山,即使這兩年妻子不在了,也照樣時不時地差人去京送些特產補品什麼的給嶽父嶽母,是以老人知道他出事,特意趕來想為他求個情。喬遠官居二品,又是寧王身邊的人,他這一來,也確實令暗影衛們有些頭疼。雖然暗影衛做事素來公事公辦,這次又證據確鑿,網開一麵是不可能的,但量刑的尺度卻是可以商榷的,何況綾香之死,陳知府一口咬定不知情,其他事又都推諉是自己手下瞞著自己所為,有喬遠在,當然也沒人敢對陳知府嚴刑逼供,案子一時僵在那兒,難以再深究。
晚上,修默照樣在床上摟著花錯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以往碰到什麼難題,花錯總能想出什麼點子解決,可惜花錯如今成了這副渾渾噩噩的樣子,這些天來,說過的話總共加起來都沒超過十個字。一想到這點,修默便懊悔地連腸子都青了,早知弄成這樣,他當時還不如和花錯一起殺出去,就算死,兩人求仁得仁也是酣暢痛快的。如今雖是保住了性命,但花錯若當真往後一輩子都是這副模樣,他又怎能安心。
修默正煩惱著,冷不防聽花錯低聲又嘟囔了一句:“怎麼不把紙條給喬大人看呢。”說完翻了個身又睡著了。修默一時也有些懵了,紙條,花錯說的是什麼紙條?難道是那張藥房的收據?想再問一下花錯,卻看他抱著被子,身子卷得跟個清炒蝦仁似的,睡得個香。也就不再去弄醒他了。
修默原是個藏不住事的人,此刻既然聽花錯這般說了,一時反正也睡不著,幹脆起身換上衣服,拿了拿紙條便往喬遠落腳的旅館趕去。喬遠原來每次過來都是住在女婿府上,如今陳府被查抄,他也隻能暫時找了家離陳府較近的旅館住著。
修默求見喬大人的時候,喬遠正好還未睡下。他這兩日也正為女婿的事情發愁,自己的老妻這次因為不放心,也是一同過來的,隻不過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隻能坐著馬車走走停停,至今還在路上。
喬遠雖見了修默,一時倒也不清楚這個時間,修默要見自己是什麼意思。暗影衛的人是從來不肯和涉案的人私下協商的,一旦有這種事情,被查出來,立刻會被廢掉武功後趕出暗影衛。這些人平日破案除賊都是仇家無數的,一旦落到這種境地,離死也就不遠了。所以喬遠對修默這大晚上的來找自己也覺得有些不明所以。
修默見到喬遠,行禮後也不多話,便將那張收據遞給了喬遠。
喬遠接過紙條看了一眼,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抬眼看著修默問:“這是什麼?”
修默見喬遠這般反應,顯然這上麵確實有什麼不妥,便立刻答道:“這應該是陳夫人去世前兩天,在藥房采購的藥品清單。”
喬遠看著紙條上的字,哆哆嗦嗦地說了句:“我可憐的女兒。”忽然幾顆渾濁的老淚便從眼眶中滾了出來。那上麵明明白白地寫著杏仁,自己女兒自幼對杏仁過敏,若不留神吃到一點便會呼吸困難,若不及時搶救便會窒息而死,女兒出嫁前老妻不放心,還特意對女婿千叮嚀萬囑咐,千萬當心。怎麼可能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後,卻偏偏在藥裏放這杏仁,這不是故意要他女兒的命麼!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自己居然還一心一意提拔他到現在這個位置,知道他出事還巴巴地從京都趕過來,想要保他一條命。這一刻,他恨不得親自咬死這畜生。
有了這個證據,陳知府不僅貪汙罪無法抵賴,而且這殺妻之罪也難以逃脫。他本來還指望著嶽父喬遠保自己一命,知道自己當初害死發妻的事情被揭穿,這才徹底癱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出來。
要說陳知府娶了喬遠的女兒為妻,也不知算是幸還是不幸,雖然靠著老嶽丈的提攜,一路官運亨通,做到了現在的位置,但子嗣方麵卻一直都是他心裏的一大遺憾。偏偏陳知府夫人又是自幼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眼裏容不得沙子,所以陳知府雖然有添二房的打算卻一直沒能如願。直到陳知府遇到了綾香,一時著迷,竟偷偷購置了別院將綾香私養了起來。陳知府每月的收入支出都是陳知府夫人親手經管,自然是不敢動用,所以才打起了築壩款項的主意,從中偷取了些出來供養綾香,有一就有二,陳知府從這一伸手開始,胃口就越來越大,拿的也越來越多。後來綾香的事情到底是被陳知府夫人知道了,兩人起爭執時,陳知府一時衝動,將妻子推倒導致她骨折,陳知府夫人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受傷後自然一直罵他,說要回去告訴自己父親,陳知府怕自己仕途就此斷送所以才幹脆用這辦法害死了妻子。沒想到綾香居然將他當時購藥的單據藏了起來,和他這些年貪汙的賬目一起,用來威脅他,要他將自己扶正。所以他這次趁修默他們過來,借機讓手下將綾香除掉,又想將罪名扣在修默他們頭上。沒想到自己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沒能逃脫。
陳知府的案子既然塵埃落定,三天後便被押到菜市口問斬,監斬的正是他的嶽父喬遠,喬老夫人也已經到了揚州,知道自己女兒居然是被女婿害死的,頓時氣得哭天抹淚病倒在床上。喬大人因此越發對陳知府恨的牙癢癢的。現在這樣一刀了斷都覺得是便宜了他了。
陳知府人頭落地,他這些年也沒什麼子嗣,本來假意認了綾香為女兒,但現在綾香的屍體還停放在府衙後院,所以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還是修默吩咐了府衙中的那些差人,把陳知府的屍體和頭用破草席卷了,前些日子拉花錯的牛車,這次又拉著陳知府往亂葬崗走了一次。
經過這事,修默也知道花錯已經清醒了。
花錯也確實醒了,雖然傷口一時還未完全愈合,但也總算逐漸好轉了起來,有時候白天也能起來坐上一會,隻是對修默卻變得冷冷的,除了公事,其他什麼話也沒有,甚至一到晚上就將自己的房門反鎖了,不再讓修默進來。
修默忍了兩天,到底是忍不住了,拖了花錯到府衙停放綾香屍體的地方,對著綾香的屍體賭咒發誓,說自己無論是對陳小姐還是綾香都沒有真正動過心,當初隻是權宜之計,想查清楚綾香接近自己的目的,至於故意瞞著花錯,看花錯吃醋的樣子,那是他不對。
花錯安安靜靜地聽著,也不搭話,到最後隻輕飄飄地回了一句:“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你對她有沒有動心和我有什麼關係。”瞞著他,故意看他的笑話,刺他那一劍的時候還那麼幹脆利落,這會要他原諒,哪有那麼容易的好事。
這個小心眼的無賴狗!修默氣得不打一處來,明知花錯這小雞肚腸的性子,在跟自己秋後算賬,偏偏他就是受不了花錯這般冷冷淡淡的樣子。“我真的沒有喜歡過她,當然我承認跟她在一起時,確實和以前和別人的感覺有些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覺得她……,怎麼說呢,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像你,所以我才這麼做了,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真的……”
修默沒頭沒腦地說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花錯原本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忽然就染了些許粉色的紅暈,跟櫻花似的豔麗得讓人窒息。花錯忽然打斷修默道:“別說了,我相信你就是。”
“不是,我是真的……,你相信?真的?”原本還想解釋的修默有些發懵,傻愣愣地張著嘴看著花錯,這種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誕,花錯怎麼反倒信了。
花錯斜了眼一臉懵逼的修默,轉身往外就走。若是趙斌在,看到綾香的樣子,自然會清楚那都是在仿效當年玲瓏的言行舉止。但修默以前從未見過玲瓏,自然不知道為何他會覺得綾香和花錯有相似之處,所以修默才覺得自己的感覺奇特荒誕。但花錯心裏卻是一清二楚的,他這會要是再計較,豈不是在吃自己的飛醋了。他花錯又不是祝英台,也沒什麼九妹可以介紹給修默,但知道修默對這位一直刻意模仿自己當年樣子的綾香能有這樣的感覺,花錯心裏卻不知為何,竟有了些壓抑不住的欣喜。對於綾香,他此刻不僅不感到妒嫉,反而有些感激。他自然不會把真相說出來,反正修默騙了他這麼久,他也正好借此小小報複一下。
綾香的屍體也很快下葬了。因為多虧了她收藏的證據,自己女兒被害之事才能水落石出,將陳知府定罪,所以喬遠夫婦也出了些錢,替綾香購了一口薄棺。但下葬時,除了花錯和修默,卻隻有綾香原本認識的那個青樓女子來看了一眼。
花錯看著綾香的棺材入土,也不免感到有些傷感,無論綾香還是當初出賣了他的怡眉,所求的也無非一個可以依靠仰仗的男人,榮華富貴衣食無憂的生活罷了,有些人生來就已經擁有了這些,而她們,隻因出身卑賤,卻隻能這般費盡心機地求取,到頭來,綾香卻是早早斷送了性命。而花錯自己的過去,又何嚐不是深藏著的一道暗疤,不知將來何時會被掀開,到那時,他又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第二天,案子既然已經了結,花錯和修默便也準備上路回京了。來的時候兩人都是騎馬,但現在花錯的傷還未愈合,修默便雇了一輛馬車。
耽誤了這麼些日子,此刻也已進入了初冬,花錯本就畏寒,這次受了凍,更是咳嗽不止,所以修默弄了一張厚厚的羊皮褥子鋪在馬車裏,把四周的窗簾都捂得死死的,又放了個銅製的熏爐在車裏。外麵雖然寒風淩冽,這馬車裏卻是溫暖如春。花錯在馬車裏麵懶洋洋地歪在大靠枕上半躺著,毛領的披風蓋住雙腿,手裏還捧著個小巧的紫銅手爐,好不愜意。
快出城時,聽到外麵有人叫賣糖炒栗子,花錯的眼頓時亮了起來。修默看著一臉讒相的花錯,無可奈何地叫停了馬車,下車去買了一捧熱騰騰剛出爐的栗子,回到馬車上剝給花錯吃。
花錯一邊吃著栗子肉,一邊瞄著這些日子來跟老黃牛般任勞任怨的修默,忍不住拿腳踢了一下修默。
修默正剝著栗子,被花錯踢得莫名其妙,便停了手,看著花錯。
花錯眨著那雙漂亮得人神共憤的眼,一本正經地道:“陳小姐哪點跟我像了?她那眼睛明明是畫成那樣的,你看不出來麼?”
修默:“……。”修默小麥色的臉尷尬得紅一陣白一陣。真是沒有誰了,這個小無賴胚子,小心眼的豬,黑了心的賴皮狗!修默忽然把剛才剝下來的栗子殼都扔到花錯身上,氣呼呼地掀開車簾鑽了出去,真是受夠了,他情願在外麵吹風也不想再看這個混蛋了。
花錯看著被風不時掀起的車簾前修默的背影,隨手撣掉那些栗子殼,把最後一顆栗子肉塞到嘴裏,慢慢嚼著,伸了個懶腰,在大靠枕上趴下來,眼底眉間盡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那種跟柯基般賤兮兮賊兮兮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