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下午陰雲密布，豆大的雨點由疏至密，最後化成了瓢潑大雨。
    裘尚書府的正廳內，裘珊正和大哥裘珩坐著聊天。
    “你說什麼？遼國使者也想參加何府的聚會？“裘珊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望著眼前自己的哥哥問道。
    開什麼玩笑，何府這次的兩社聚會是他們這些京都的年輕社員盼了很久才有的機會，才藝切磋什麼的其實都隻是場麵上的名目罷了，其實誰不知道大家都是想暗自找機會，遇到個有緣之人，雖說天朝的風氣也不算太保守，男女也非完全不能見麵，但大多數還是父母媒妁之言，所以年輕人心裏總免不了有些不甘心，希望能有機會自己挑選心上人。這要是遼國使者一來，情況就完全不對了，屆時自己大哥這種朝廷官員也得作陪，而才藝等項目更不能敷衍了事，畢竟牽涉到天朝顏麵，哪裏還能有什麼樂趣。
    裘珩訕訕地撓了一下腦袋道：“我也隻是閑聊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誰想到那個北燕王會對這聚會感興趣，非要帶著王妃一起去看看不可。人家口口聲聲說仰慕天朝文化，所以想見識一下這種切磋才藝的聚會，你說我能一口拒絕麼？何況如今那北燕王還特地遞交了知會給陛下，陛下都同意了，我更不可能從中阻攔了。“
    裘珊扶著額，發愁道：“大哥，你這隨口一說，我們這聚會還怎麼玩？菲煙知道一定會生氣的，人家準備了大半個月，給你這一攪合，友情聚會成了國宴了。“
    裘珩涎著臉道：“好妹子，你就幫幫我唄，何燁那兒我會去打招呼的，你隻要說服何大小姐，讓她別生氣便是了。“
    裘珊沒好氣地白了裘珩一眼道：“算了，我待會去找菲煙說一下。讓那些遼國人參加的話，你到時候盯緊點，別讓他們鬧出什麼幺蛾子的事來。“
    裘珩忙道：“這是自然，除了我，禮部的江大人也會陪同的。“
    裘珊一愣，脫口問道：“江叔叔也去？靈兒知道麼？“江靈平時聚會都隻是隨意敷衍，從來沒好好認真幹過什麼，這要是她爹在場，隻怕這次也會叫苦不迭了。
    裘珩搖了搖頭道：“我怎麼知道。“反正就算江靈原來不知道，這會江叔叔領了聖旨回去也是要說的，可不就知道了麼。
    裘珊歎了口氣，一頭的黑線。自己大哥這張碎嘴，還真是讓人無語了。
    半個時辰後，裘珊便帶著隨身丫鬟小梅上了馬車，冒雨趕去何府找何菲煙商量對策。馬車在大雨中前行，雨聲和馬蹄聲混成一片，一如裘珊的心境般混亂不堪。她本來還想能借此番的聚會，悄悄試探一下花錯的心意，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尤其這個局麵居然是自己大哥造成的，裘珊便益發覺得鬱悶不已。
    馬車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下。小梅拿著油紙傘先下了車，一邊打傘，一邊扶著裘珊跨下馬車，走進何府。
    何菲煙聽到下人通稟，趕緊讓兩個嬤嬤打了大傘去接裘珊到自己住的思清館。雖說中間大部分有遊廊，但裘珊跨進屋子時，腳下的繡花鞋和裙擺還是濕了一截，隻能讓小梅回馬車上取了備用的鞋襪長裙換了。何菲煙又讓丫鬟泡了杯薑茶給裘珊，等一切弄妥，兩人這才坐下。
    “珊兒姐這會過來，難不成是因為那遼國使者的事情？“何菲煙與裘珊同年，但比裘珊小兩個月，所以一直稱裘珊姐姐。
    裘珊捧著薑茶，尷尬一笑：“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這不是我大哥怕你生氣，讓我先過來打個招呼。“
    何菲煙掩嘴笑道：“生氣的人可不是我，隻怕這次裘大哥得罪的可是一大批人呢。“就連自己大哥何燁剛才聽到父親回來提起這個登時就火冒三丈地跳了起來。何燁其實早就看上了新玉公主，隻不過新玉雖然活潑大方，卻對這方麵十分後知後覺，何燁之前那幾次隱晦的暗示連一滴浪花也不曾激起。所以何燁本來想趁此機會在新玉公主麵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才華，然後再表白一番，如今自然成了泡影。
    裘珊知道這話不假，不由放下杯子，兩手捧著額頭唉聲歎氣，
    何菲煙見她如此，也不忍心讓她發愁，啜了口茶道：“不過你也別怪你哥了，其實這話隻怕也是人家故意引導著你哥提起的。”
    裘珊身子一震，停了歎氣，抬頭愣愣地望著何菲煙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何菲煙冷笑了一聲道：“你不知道吧，那幫遼國的使節本就是存心來生事的。江磊叔叔暗中調查過了，這次他們帶來的人都是遼國特意挑選出來的精英，卻故意裝成普通的隨從，目的是什麼還不清楚嗎？”
    裘珊氣道：“怎麼能這樣，居然做這種下三濫的事情。”
    何菲煙道：“原本我們也不過是隨意聚聚，如今遼國玩這一手，我們最好的長點心眼，準備充足些，若到時候真要比試起來，斷不能失了我們天朝的顏麵。”
    裘珊點頭道：“書畫這攤我會盡力，穎兒的棋藝不會輸給那些遼人，菲煙你的詩文一向深得何伯伯嘉許的，騎射方麵有周惜惜那個女霸王在應該沒問題。”
    何菲煙道：“隻怕他們再弄出些我們不曾想到的，何況景山社那邊，這次本來都定好了，那些已經成了親的舊社員都不會來，來的都是年輕資曆淺的，到時候不知能不能撐住場麵。”
    兩人此時都有些後悔，因為這次聚會目的本來是讓大家聯誼，暗中結識一下，所以才定下了這條已婚者不能參加的規定，誰知臨時會出這樣的變故，如今也不能再改規定，倒真是讓人束手無策了。
    景山社自然不乏驚才絕豔之人，隻是這種人才大多都是京都豪門貴胄眼中的寶貝，每次隻要冒出一兩個便很快成了哪家的乘龍快婿，哪裏還會留著讓其在林子裏溜達。
    就連何燁今年也不過十八歲，因為素來有京都玉郎之稱，又在國子監內算數一數二的優等監生，周圍王侯公爵為女兒提親的便不在少數。但何燁心氣高，一心想追求新玉公主，所以才耽擱至今。
    裘珊和何菲煙兩人都捧著茶，一邊喝著一邊各自想著對策。裘珊的手指在杯子邊緣劃著問道：“不知景山社這次會來些什麼人呢？”
    何菲煙歎了口氣道：“還不都是國子監的那些人，翰林院也會來幾個，都是還未成家的今科進士，然後便是那些勳貴子弟了。好在前幾天大哥說梁霄統領和花學士他們會帶個新人來。有梁大哥在，騎術和射箭還算有些保障，雖然聽說花學士博聞強記滿腹經綸，但這之前的幾次聚會都不曾展露過什麼才藝，所以這琴棋書畫也隻能靠我哥他們了。”
    “那倒也是。”裘珊攏著秀眉，慢慢道：“何大哥和你表哥在琴藝上都下了不少功夫，周恒大哥的書法也算不錯了。不過我聽說梁大哥的棋藝也是不錯的。隻有繪畫，原本素來有京都小摩詰之稱的王思凱前些日子剛好大婚，否則以他的畫工怎麼也能力壓遼國一籌。”
    何菲煙點頭道：“可不是麼，偏偏就這麼巧！我看到時候還是讓我哥去把思凱大哥請過來，以防萬一。算了，不去想這些了，聽說到時候恭王也會過來。”
    裘珊驚訝地揚了眉：“恭王？他怎麼會參加這種聚會？”恭王趙斌在京都多年，從不上朝，從不參加這種社團聚會，整日流連燈紅酒綠之地，雖然誰都不能不承認趙斌是眾皇子中最俊美無匹的，卻也無法挽回他自甘墮落的形象。
    何菲煙無奈地攤了一下手道：“新玉非要帶她的五哥過來，這丫頭聽說我哥被稱為京都玉郎，而恭王被譽為玉麵皇子，就心血來潮想讓兩人站在一起比一下了。”
    裘珊“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種事情還真是新玉公主的風格。嗯，何燁與趙斌站在一起，一定很養眼吧，不過到時候那位花學士也在場的話，又會是怎樣的一道風景呢？
    ……
    禦書房內，趙斌垂首站在房中，心裏有些詫異為何父皇會突然召他入宮。他最近也沒鬧出什麼大事過，至於平時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能有什麼被父皇這般鄭重其事地召見吩咐的事情？
    宣帝坐在書桌後打量著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兒子，明明是長得最像自己的兒子，卻也是最不肯聽自己話的那一個。這個強脾氣不知是從哪兒來的，不就是為了個出賣色相的賤民麼，居然就跟自己鬧到現在。明明從靖王那兒學了一身的本事，卻天天無所事事，不肯為自己這個做父皇的盡點力，分點憂。
    宣帝把手中的奏折放到一邊，把背靠到身後的椅背上，聲音盡量平和地問道：“聽新玉說你大後天也要去何府的聚會？”
    趙斌聽到是這事，便趕緊回答道：“是，前些日子皇妹讓兒臣到時候陪她過去，所以就答應了。”
    宣帝頷首道：“嗯，那就好。今日遼國的使者遞書說他們仰慕天朝文化，屆時也想去參觀一下，朕已經準了。你既然陪新玉過去，也算是代表我天朝的威儀，莫要失了顏麵。”
    “兒臣知道了，不知父皇特意交代，可是有什麼特殊情況麼？”趙斌自然不笨，這樣的事情宣帝根本用不著特意叫他過來問話，一定是事情有了什麼變化才會讓宣帝如此重視一個普通的社團聚會。
    宣帝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道：“算你聰明，那北燕王，你可知他的身份？”
    趙斌蹙眉道：“隻知道他姐姐新近成了遼國皇後，怎麼，他還有什麼別的身份不成？”
    宣帝微唏了一下，才緩緩道：“十幾年前北魏的翼王赫野帶兵南下屠戮了十餘村落，殺我數萬平民，當時曹公公帶暗影衛與忠勇侯的梁家軍合作將赫野的三萬人馬攔截在太行山，曆時數月才將其剿滅。之後北魏朝中內亂，赫野家人也幾乎被政敵滅門，隻剩一對兒女被賣到了遼國。那遼國的新皇後便是赫野的女兒赫蘭，這北燕王就是赫野的小兒子赫明驍。”
    趙斌聞言一怔，沉吟了片刻道：“所以，他這次是來者不善了？遼國皇帝既然立赫蘭為後，隻怕日後遼國對我朝的覬覦之心隻會越來越甚。”
    “北燕王此番過來是想探我虛實，同時想在聚會時立威，挫我天朝士氣。遼國皇帝至今一直觀望，保持中立，若他們此番露了臉，這日後遼國的態度就不好說了。你四哥如今去兩淮賑災，斕兒又忙著核查兵部的賬目，所以這次也隻能讓你去會會那個北燕王了。”宣帝說完又忍不住輕輕哼了聲道：“省的有人說我不給你機會。”
    趙斌暗自發笑，沒想到父皇雖然讓花錯跪了一晚，到底還是把那話記在了心裏，這次居然真的肯給自己機會。想到這便低眉垂手道：“父皇既然讓兒臣去，兒臣自然不會辜負父皇的期待，絕不會給天朝丟臉的。”
    宣帝微微點頭道：“希望如此，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