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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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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拍賣品放在一個紫玉的細頸瓶內。那是番僧藏花以西域苗疆等各地奇香配置而成的助情之藥,媚香。使用者隻要塗抹一滴,便能令對方如癡如醉,愛欲難禁。
    藏花素來以善調各種奇淫媚藥著稱,早年曾以催情藥物奸淫中原無數女子,被稱為魅魔。三十年前被當時身為天地盟盟主的蔣乘風製服斷了子孫根,從此隱居昆侖潛心製藥,所製各種催情藥物被青樓和宮闈視為爭寵奪魁之至寶。
    媚香起價十萬。
    競價聲立刻在三樓和四樓之間響起,此起彼伏,最後以八十六萬被喬晴初拍下。
    嚴菁今日隻帶了八十五萬,是以錯失媚香,想到嚴蕊到時候失望的樣子,不由氣得把手中的扇子啪的一聲扔到桌上,揉著自己額頭兩側。偏偏耳邊還傳來喬晴初那賤婢得意的聲音:“嗬嗬,有些東西啊,用起來也要看自身條件的,用得合適呢,那是錦上添花,若是都已經人老珠黃了,也就別指望著這個去招引什麼了。“
    ……
    “現在拿上來的一件拍賣品,也是出自藏花之手,媚眼如珠。“塔希莉親自托著一個玉盤,盤中放置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瓷瓶,漆黑的瓶身上有金色和紅色的拉絲。她一邊展示一邊介紹道:”媚眼如珠也是藏花所製的媚藥,所用之人無論男女,都會欲火焚身無法自禁,無論是三貞九烈的節烈婦,還是錚錚鐵骨的血性男兒,終究逃不脫變成哀泣求歡的繞指柔。“說著妖冶的翠綠色眸子風情無限地掃了一遍四周。
    柯韋搖頭道:“之前的媚香,還可算是怡情養性,風雅助興,這個媚珠便有些惡俗了。”
    哢的一聲,花錯手中的核桃被捏得粉碎。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掌中的核桃殼,眼中浮現的卻是和台上一模一樣的瓷瓶。瓷瓶正握在一個笑得如同狐狸般的青年男子手中:“媚眼如珠,這個名字是不是很有趣?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媚藥,我特意弄來讓你好好享受的。小玲瓏,有沒有覺得很驚喜很意外呢?”當初那人擁有著金陵最大的賭館,年少時的花錯看到過許多人在那賭館落得傾家蕩產,最後把女兒送進了百花樓,所以他那時不願對這樣的人假以顏色。直到那天,無法掙紮的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從瓶中取出一顆散著異香,暗紅色的藥丸,看起來如同一顆鬼魅的眼珠,看著那人把藥丸塞進他的體內。那一夜他的自尊和驕傲被碾為齏粉,他做了所有寧死都不屑做的事,隻因為霸道藥性湮滅了他所有的意誌,他……熬不過。
    隔壁房間,嚴菁“嘶”了一聲,一臉詫異道:“這種下作的禁藥居然還能賣?”
    “禁藥?”裘珊懵懂地問了一句。
    嚴菁點頭道:“自然是禁藥,這種媚藥太過霸道。幾年前安南侯奉旨帶兵去廣西剿匪,幾場惡戰下來抓獲了不少作惡多端的匪首。沒想到後來匪徒綁架了安南侯的二女兒,以此勒索安南侯釋放那些犯人,安南侯雖素來寵愛那個女兒,卻也不敢隨便妥協,正躊躇著還沒想出解決辦法,那邊匪徒便已下了手。
    “次日那女孩赤身裸體地出現在大街上,見人就索愛求歡,當地的那些個痞子看到了自然不會錯過,便當街將她輪了一圈,等安南侯聞訊趕到,他女兒已經不成樣子了,回去不久便抹了脖子,安南侯當天晚上便中風癱倒在床上,至今不能言語,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
    “要知道安南侯的那個女兒也算是自幼習武的女中豪傑,所以才隨軍跟在安南侯身邊,卻被那藥丸弄得名節操守都拋了個幹淨。這藥的藥性可見一斑,此後便被各藥房列為禁藥,但私底下卻依然有不少市場。
    “尤其是青樓中鴇兒要調教那些剛買來的女子時,便多半用這個,任怎麼倔強,不需片刻便就服了軟,淫聲浪叫地任人玩樂了。“
    裘珊聽得滿臉通紅,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這般齷齪可怕的東西。
    花錯抬眼,漠然地望著外麵那些人競標爭奪這瓶來自地獄的東西。結局如何,究竟何人買到了這藥,他已無力去留意,此刻他唯一能做到的僅僅是保持不動聲色地坐在原地,即使他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的內心早已千瘡百孔不堪一擊。
    緊接著又有幾件物品拍出,最後帶著異國情調的舞樂聲中,八位波斯舞娘在天橋上偏偏起舞,白皙柔軟的腰肢隨著樂聲扭動,撩人的秋波亂送,拍賣會隨著舞曲的終結而結束。
    花錯對拍賣的物品本並無多大興趣,他所注意的本就是此次到場的買家。但這一番下來,卻突然發現,因為參與的都是天朝的顯貴官宦,一場拍賣會下來,各家的暗地裏的欲望,需求和軟肋都暴露無疑。如今那兩個太監被抓,對方少了情報來源自然要尋找新的目標下手,而這拍賣會上所透露的信息,若看到有心人眼中,並以此來設計,用相應的誘餌收買人心其實並非不可能。如此一想,饒是花錯素來沉穩,此刻也不免暗暗心驚。
    柯韋倒是一團高興,他本是衝著百花玉露而來,如今不但到手,而且比他預想的要便宜了許多,自然得意。兩人正沿右手樓梯拾級而下,冷不防有人拍了下花錯的肩膀,回頭一看,原來是聽濤樓的當家的蘇齊。他身邊站著一位五十多歲身穿秋香色錦袍的儒生,中等身材,舉手投足端正嚴謹帶著謙謙君子之風,正是國子監的司業李子浩。
    花錯忙施禮道:“見過李大人,蘇兄。“會試時,李子浩也是監考之一,是以相識。
    李子浩點了點頭,冷冷道:“沒想到探花郎居然也會來此。“
    李子浩為人中正,唯癡迷字畫。原本閱會考試卷時對花錯印象頗佳,認為文如其人的話,人品必然不差,是以皇上在殿試上莫名把花錯從狀元改成探花時,他還不禁有些腹誹。
    但今日這拍賣會所拍物品無不是昂貴奢侈之物,他攢了這麼多年的錢,和那些王公貴胄比卻還是寒酸的很,隻能和寒鴉圖失之交臂,心情自然不怎麼好。
    此刻見花錯才入翰林院不久,居然也來這種場所,而且和柯韋在一起。柯家是東北首富,而柯韋的妻家崔氏更是關係龐雜,在朝中的勢力不容小覷。如此看來,花錯儼然是個趨炎附勢之徒。免不了起了鄙薄之心。
    花錯被他這不鹹不淡的一句弄得莫名所以,也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這老先生,隻能訕訕一笑。
    柯韋和李子浩施禮後便興致勃勃地蘇齊:“蘇兄,原來你也在此,不知今日可有什麼收獲?“
    蘇齊哂然一笑道:“哪有,倒是該恭喜玉山兄今日得償所願。“
    柯韋難以掩飾自己的得意:“哈哈,見笑了。“
    蘇齊轉向花錯問道:“對了,子期今日可有什麼中意的東西沒有?“
    花錯搖頭:“蘇兄說笑了,小弟今日不過是來看個熱鬧而已。“
    “是麼。”蘇齊給了一個了然的微笑。
    李子浩拱手跟蘇齊道:“蘇老弟,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他既然沒買到想要之物,此刻也無心在此停留。
    蘇齊知道李子浩癡迷字畫,便道:“李大人,這次雖未買到寒鴉圖,但我會替大人留意類似的畫作。”
    李子浩默了會道:“如此,先多謝了。”
    蘇齊露出他招牌般的商人微笑:“不必客氣,李大人走好。”
    花錯和柯韋也各自和李司業行禮告別。
    蘇齊等他走後,回頭看著兩人,隨口道:“哦對了,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今日去我那兒坐坐,喝上一杯。“
    花錯推辭道:“今日恐怕不便叨擾,玉山兄隻怕是急著要趕回去跟嫂子邀功呢,還是改日再聚吧。“
    柯韋笑著瞪了眼花錯:“子期!你也學會取笑於我了?“
    “小弟不敢。“花錯莞爾。
    蘇齊也知柯韋此刻隻怕是歸心似箭,便接口道:“那好,既然如此,那麼便定在後日如何?“
    柯韋點頭:“好,那便後日酉時,在聽濤樓不見不散。“
    花錯見此,也點頭答應:“一言為定。“
    翠玉樓外,花錯與柯韋蘇齊兩人拱手告別,全沒留意到四樓臨街客房的雕花窗欞後,趙斌正凝神注視著他。他身後站著的侍衛肖敬亭懷中正抱著那張略顯陳舊的名琴冰弦。
    趙斌眼見著花錯慢慢離去,消失在街道盡頭,正暗自出神,卻聽見有人敲門,他還未回應,那門便被推開了,門口站著的人錦衣玉冠,五官柔和清秀,穩重間又透著些許慵懶,正是東宮太子趙斕。
    太子看了眼抱著冰弦的肖敬亭,輕輕笑道:“我便知道,肯花一千萬這樣的大手筆買下冰弦的,除了你也是沒有別人了。”
    趙斌有些無奈地看著太子,說起來,幾個兄弟當中,也唯有太子性情醇厚,從未因為他失寵而輕視或疏遠過他,反而一直找機會親近他。所以縱然他對其他幾個王爺都敬而遠之,獨獨對這個太子卻是推拒不得,此刻也隻能沒奈何地回了一句:“皇兄能替德妃娘娘買青螢草,我便不能買冰弦了麼?”
    太子搖頭道:“那可是不同的,我買青螢草是為了孝道。你這當初巴巴的把冰弦送出去,此番又重金買回來,可還是為了那個人?”
    趙斌走回桌前,斟了杯茶,端起慢慢抿了口,不緊不慢地問道:“是又如何。”
    太子仔細打量著趙斌,想從他臉上瞧出些端倪來,但趙斌一如既往的散漫淡漠到底讓他放棄了嚐試,隻能喟然道:“你這又是何苦,都這麼些年了,當初你為那人把金陵攪得天翻地覆,弄得父皇對你失望至今。一個王爺如此不務正業醉生夢死,朝中大臣會怎麼議論你,父皇的麵上也過不去……”
    “我幾時需要顧及他的顏麵了?”趙斌冷笑道:“他有你們的母妃們輪流陪在身側,哪有空閑時間想起我這麼個沒母親的兒子?”
    “你不該這般想父皇的。他也是一番苦心。”
    “苦心?狠心才是吧。”趙斌冷冷哼了一聲道。
    “你隻想著父皇當初將你送去了金陵,卻不想他當時也是為了保護你。“太子神色黯然地走到桌前:”你可知當時京都的狀況,趙敬對我們這些弟弟本就忌憚,暗中不知下過多少黑手!六弟和八弟當時意外落水墜馬身亡,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我們這些有母妃庇護的還好,你母親淑妃娘娘去世,後宮中誰又能來保護你?而金陵本就是你母親的出生之地,皇叔公是你外公生前的好友,蔣家雖因謀逆而被族滅,但有皇叔公在金陵坐鎮,誰也不敢多說什麼的。皇叔公膝下無子,又因蔣家的關係自然會對你盡心盡力照顧,做你的靠山。否則你以為當年你哪來的權力能將這麼多人抓的抓,殺的殺。”
    趙斌輕笑一聲:“所以我還應該感謝父皇咯?謝他把我扔到金陵一待就是十二年,連逢年過節都不許上京,你說當年他是為了保護我不被趙敬傷害,但趙敬死了之後呢?我還是留在金陵不是麼?
    “八年前呢?謝他當時暗中指使劉毅加害那人?可那人做了什麼要被那樣對待?你知不知道我當年抓的殺的有多少人?一共一百八十七人,從街頭地痞到高官鴻儒。嗬嗬,一百八十七人就因為劉毅的一句謊話,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去百花樓,借著我的名義堂而皇之地傷害他,把他逼上絕路。
    “都說父皇是怕他糾纏我,害我流連金陵不肯回京,可其實,一直是我在糾纏著他,他從未答應過我什麼,相反他一直都在勸我回京都,甚至騙我說他有了心上人,好讓我對他死心。可惜直到現在我的心依然如故,而我和他之間的情分卻被父皇生生撕了個粉碎。
    “我不是怪父皇,說到底該怪的隻是我自己,是我害了他。我並不想醉生夢死,可是我醒著便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是死了的,隻有在醉夢裏那心才會活過來,才有勇氣見他。……“
    太子搖著頭,拍了下趙斌的肩膀道:“別再說了,這樣的話你對我說也就罷了,若是讓父皇聽到,那人即便無罪也是有罪的了。無論他做了什麼,把一個王爺迷到如此地步,死了是他的運氣,倘若他還活著,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趙斌悚然警覺,自己這樣下去,不但於事無補,隻怕還會給花錯帶來更大的危險。
    ……
    花錯回到家中正是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之時。
    見廚房角落裏疊得齊齊的一摞劈好的柴,花錯不禁眉眼微彎,眸子裏也鍍上了一層斜陽豔色。他取了水桶,去外麵的公用井台挑了些水回來,將院裏的水缸裝滿了。
    等弄完這些,便搬了個小杌子,把修默留下的那些髒衣服泡在木盆裏,撩了衣袖,仔細洗了起來。
    晚風溫柔,風中攜帶著隔壁院子野薔薇的陣陣清香。
    水裏泡了皂角,越來越多的泡沐浮在水麵,映著霞光,仿佛無數細小晶瑩的夢境,花錯在斜陽下洗衣時,那些晶瑩璀璨的泡沐便不斷的出現跳躍飛揚最後破滅。
    花錯從未想到過自己會在一次最普通不過的任務中如此狼狽不堪。那一件件拍賣品仿佛是特意展示出來為了喚醒他的記憶,把他深埋在心底的傷疤重新剝開,再次體驗當時的恐懼無助和絕望。
    花錯抿緊了唇,埋頭搓洗著衣服,隻有這樣他才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噩夢般的經曆,才能相信自己能如同這些衣服般,隻要努力還能變幹淨。
    那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青樓中那個被束縛在索歡架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花玲瓏。
    如今,他是暗影衛的左掌令使花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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