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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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宣和二十六年。
京都。
正月,元宵節剛過了沒幾天。
道上的積雪早在前幾日熱鬧的燈市中被踩成了一片泥濘。
暮色四合,一乘四人暖轎悄無聲息地從皇宮側門出來,靜靜地走在道上。轎子四周簾幕低垂,封得嚴嚴實實。
轎子中坐著一位身穿緋色圓領公服的銀發老人,雖隻是中等身材,但腰背挺拔,即使端坐不動,也隱隱帶著一絲威嚴。橢圓的臉上,無論是嘴角,鼻翼,眉眼和額頭都印刻著歲月的紋理,因為沒有胡須,那緊閉的嘴唇一覽無餘地顯示出此人性格中的堅毅。此刻老人的白眉微皺,手指在擱在膝頭的銅製雕花手爐邊輕輕叩著,似乎正思索著什麼。
此人便是深得當今皇上宣帝信任的大太監曹公公。
……
曹公公本名曹清,排行第七所以也被稱為曹七。他五歲淨身入宮,十歲便開始負責照顧當時剛出生的二皇子趙珪。趙珪一步步從數個兄弟中脫穎而出當了太子,之後又坐上帝位成為當今皇上,期間不乏一次次外憂內患,權力之爭,而曹公公一直是他身邊最忠心不二的支持者和守護者。雖然曹公公按律不幹涉朝政,但他卻為宣帝打造了一支由武藝高強的死士組成的護衛隊,暗影衛。
與其他皇宮中的禁衛不同,暗影衛不在宮中巡邏,他們永遠靜靜地守在宮中的某個暗影裏,與夜色或陰影融為一片,人們甚至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但關鍵時候他們卻總能及時出現,將危險擋在他們的身前。當然暗影衛的任務不僅是日夜負責守護皇宮各處的安全,也在必要的時候協助大理寺和刑部暗中追查一些謀逆叛國或江湖仇殺等明麵上不太好處理的案件。總之,隻要有任何對聖上治國不利的可能,暗影衛就會出動把一切都調查清楚,將這種可能性徹底根除。可以說暗隱衛的負責人雖是曹公公,但真正的擁有者,卻是宣帝。也正因為這樣,暗影衛執行任務時,權力極大,暗影令牌一出,各路官員必須無條件全力配合。
暗隱衛組建至今已有二十五年,但真正令其成為宣帝最親信的後盾,朝中所有勢力都不容小覷的存在則是因為十五年前那場宮變。當時前東宮太子趙敬因為生母身份低微,行事乖張,被諸多大臣彈劾,因為擔心宣帝會決定換儲,趙敬便暗中收買了禁衛軍指揮使杜岩,在那年初春的一個清晨,三千兵馬團團圍住了百官早朝的永和殿。
曾經曆過那場宮變的大臣,無人能忘卻那日如奔雷般的馬蹄聲是如何在轉瞬間突破了宣華門,全身披掛著閃亮鎧甲的騎兵步兵,是如何如潮水般湧來圍住了大殿。更難以忘卻的是在那令人心驚膽戰的金戈之聲,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麵對無數寒光閃閃的刀劍長矛,兩百位沉默的黑色身影是如何毫無畏懼地守在殿前。盡管他們身上隻有加了皮質軟甲的束身常服,手裏隻有最簡單樸素的三尺青鋒。
殘酷的廝殺從開始到結束整整進行了兩天一夜,直到身揣密旨偷偷出京去大名求援的殿前司都虞候周密擊殺當時拒絕出兵的大名守將,奪取帥印,率領一萬援軍入京平叛。
當周密的兵馬進入宣華門時,大殿前的廣場上早已血流成河,杜岩的三千人馬傷亡過半,而暗影衛雖然剩下不到八十人,卻依然守在殿前,一步未退。
叛亂最終以杜岩被當場格殺,趙敬飲鳩自盡告終。
整個過程中,當被困在大殿中的文武百官被恐懼折磨,被饑渴折磨,惶惶不可終日時,曹公公一直默默守在端坐於龍椅上的宣帝身邊,寸步不離。那兩日一夜,宣帝是靠喝了曹公公割腕的血撐下來的。
當時暗影衛幸存的七十八人中每人身上最少也有十餘處傷,而其中傷勢最重的十幾人在數日後陸續離開了人世。暗隱衛損失慘重,但他們的膽氣卻震驚了世人。
那一戰,不僅僅是宣帝保住了皇位,更成就了暗隱衛的威名和暗影衛提督曹公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而本來的殿前司都虞候周密,因其膽略過人,救駕有功而被直接提升為步軍都指揮使,如今已是兵部尚書。
……
暖轎終於來到城北的一處大院前,大門上懸掛的暗影牌匾正如暗影衛固有的特色一般,如暗夜般漆黑的墨色上簡單雕刻出暗隱這原木本色的兩個大字。這兒便是暗影衛的總部暗影樓,暗隱樓當然不隻一棟樓,而是一處覆蓋極廣的建築群,除了作為主建築的暗影樓,還有供暗影衛們住宿和操練的東西兩院。
不需任何招呼,黑色帶著銅環的大門立刻打開,讓轎夫把轎子抬入。穿過依然留著積雪的青石通道,在一幢二層的樓房前停下。一名仆從掀開轎簾,曹公公彎身從轎中跨出,踱入暗影樓。
暗影樓是這個暗影總部內的主樓,一樓的大廳是集會發令的地方。而二樓既是曹公公的公事房,也是他召集暗影衛統領開會議事的場所。
此刻曹公公慢慢上樓來到他的公事房。房中的布置非常簡潔,無論是桌椅書架還是案幾都樣式簡單實用,而且帶著明顯的常年使用的痕跡。曹公公將手中的暖爐放到書桌上,撩了下衣擺坐到桌後的太師椅中。
不過片刻,兩位身穿暗隱衛夾襖常服的青年便匆匆走了進來,同時躬身行禮道:“屬下修默花錯見過曹公公。”說完便垂手站在桌前。從兩人腰間掛著的牙牌可以看出他們是暗影衛的左右掌令使。
左側的那位是右使修默,一襲黑色收身夾襖常服襯出他高大精壯的健美身材。棱角分明的臉,劍眉星目,五官俊朗,加上臉上永遠都掛著一副滿不在乎的微笑,開朗樂觀的性子,是那種十分討女子喜歡的類型。
站在他身邊的左使花錯看上去雖不如修默壯實,卻也修長挺拔,靜默地站在那兒,卻帶著一種淵渟嶽峙的從容氣度。一張臉俊美無儔,修眉入鬢,如扇的長睫微垂著,在眼瞼下投下一圈陰影,那流光溢彩的雙眸便半掩在這暗影下,如夏日的古井般,深邃沉靜。挺直的鼻梁下,潤澤的薄唇微抿,儼然是將喜怒哀樂都深藏心底的性子。
曹公公抬眼看了兩人一眼,左手從桌上取過手爐捧著,右手依然擱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手指在上麵輕叩,淡淡地開口問道:“西涼密探的案子,你們可有什麼良策?”
修默愣怔了一下,問道:“那案子不是被大理寺接收過去了嗎?”
曹公公所提到的北魏密探的案子,是在不久前暗影衛發現宮中有兩名太監被西涼收買,暗中向外遞送情報,暗隱衛一直與大理寺合作,自然將信息告訴了大理寺卿溫良。因為西涼方麵行事十分謹慎小心,每次都會更換放置情報的地點和方式,所以修默本來計劃由暗隱衛繼續暗中跟蹤監視,希望能當場抓到對方密探。但大理寺卻執意立即緝拿了那兩名太監,施以嚴刑之後不僅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反而被對方察覺,停止了一切活動,沒有出現在本來約定安置情報的地點。
如今從那兩名太監身上唯一得到的線索,是去年七月十五,那西涼密探曾進宮用兩人在負責庫房時貪汙的事以要挾,讓他們提供情報。而那天所有進宮人員的記錄中最後排查出的可疑之人是那段時間曾負責記錄起居注的翰林院檢討柯韋。記錄中柯韋那日下午曾用牙牌登記進宮,但那日他本該是休沐,而且那日是柯韋嶽丈西寧侯生辰,柯韋攜夫人崔妍一同去侯府賀壽,根本不可能入宮,因此那日用柯韋牙牌入宮之人便是與兩名太監接觸的西涼密探。
但到底是誰用了柯韋的牙牌,是柯韋自動出借還是有人暗中偷取,此人究竟是柯韋在翰林院的同僚,還是屬於他私下親友關係中的一員?大理寺因為之前倉促抓捕之事打草驚蛇,如今自然不敢再輕舉妄動。於是今日大理寺卿溫良入宮稟告宣帝後,又把案子踢還給暗影衛。
下午宣帝召見曹公公便是要他繼續追查此案。
修默聽曹公公說完目前的情況,嗬嗬冷笑道:“溫良那老匹夫倒真是會算計,當初明明是我們先得到線報,他為了搶功非要由大理寺出麵抓人,把事情搞砸了倒又把這燙手的山芋扔還給我們。”
“咳。”花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修默知道他是想阻止自己,但滿肚子憋了數日的不平和牢騷此時要他住口怎麼止得住,瞪了花錯一眼繼續說道:“你別忘了那天我跟他說先由我們暗隱衛派人在暗中監視時,他是怎麼指著我鼻子指責我妄圖姑息養奸,說什麼通敵叛國,事關重大刻不容緩的?現在弄成這個局麵倒好意思讓我們繼續查下去,他這次怎麼不直接抓了柯韋親自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