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生牛犢不怕虎 ,江湖紛亂無止休 爭渡驚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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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趙小姐房中,她果然睡不著。一則是有擇席之癖,二則徽州雖在武夷山北方,卻沒有武夷山涼爽,她睡席子都覺得熱,後背止不住出汗,又有些蚊子,愈加難眠。
年年因此給她打扇子,那蜀絲團扇扇起來涼風陣陣,趙瀟湘見她扇久了怕她手酸,因此拿過扇子坐起來道:“反正我也睡不著,我自己扇吧,你先去睡,也不用守著我了。”
“趙小姐若是睡不著,年年就在這伺候著。若是小姐你睡得不好,明日少主也要憂心。年年不困,小姐安心睡著吧!”
趙瀟湘覺得都是人,自己睡不著何苦牽累丫鬟,因此拉著年年坐到竹席上,一邊給她打扇子道:“你很怕你們少主嗎?”
“少主待人寬厚,我怎麼會怕呢?隻是我不想少主掛心罷了。”年年道。
“你對你們少主真是上心。”趙瀟湘說者無意,年年聽者有心,低頭道:“我七歲流落街頭,是少主心善慈悲,將我帶回西亭山莊。十年來我衣食無憂,也沒有做過重活。少主人很好,見我向學勤快,請了師傅教我寫字。有時需要宴客,少主不去外麵請歌姬,令人教我們幾個大丫鬟吹拉彈唱,也學跳舞。少主還教我射箭,讓我習武防身。整個徽州,再找不到第二個這麼好的少主了。”
“這麼說來你還比我大兩歲。你們少主好是好,隻是箭術我實在是不敢恭維。”她想起之前比試,盧肩吾輸給了她。年年知曉少主脾性,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行事低調,因此不為少主解釋。
西亭山莊說大不大,知秋與趙瀟湘也逛了兩天。盧肩吾怕他們無聊,次日清晨喚他們起來,要帶他們去摘蓮蓬。趙瀟湘和江開長在武夷山上,湖並不是沒見過,蓮蓬也不是沒吃過,隻是從來沒自己劃船去摘過,因此興奮,而知秋是個從小天上攛滿地跑的主兒,隻要不讓他在一個地方待著他就開心。當下四人起了個大早,雖是盛夏,早上湖邊卻有氤氳水氣。
這湖距西亭山莊也有約莫十裏路,已是郊外了。周圍皆是零零散散的徽式民房,也有漁民早起打魚,湖邊青草茂盛,有孩子在放牛。附近的田裏農人已經開始勞作,雞鳴狗吠,好一派生機。此處是西亭山莊的田產,他們收的租少,百姓都愛戴他們。
湖上除了漁民收起昨天傍晚撒下的網,還有白鷺棲息,時而飛起。正所謂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盛景當如是。盧肩吾介紹道:“此湖也沒有個正式的名字,當地人見白鷺在此棲息,都稱它白鷺湖。湖不算大,也有幾十頃,湖心也有幾座小島,可以登上賞玩。”
當即找了兩個筏子,形似小船,搖槳前行。江開與趙瀟湘不會劃船,知秋又有了炫耀的資本,他道:“我自小呢就在苗湖裏遊來遊去,這劃船對我來說簡直小意思,還有什麼爬樹之類的,根本難不倒我。怎麼著,某人不會吧?”
“你會便會,還嘲諷別人一番,難不成隻有你一人會麼?盧少俠,我跟你一個筏子。某些人目中無人,到時候可別摔到湖裏去爬不上來還要別人救你。”趙瀟湘在盧肩吾筏子上架著小馬紮坐著,江開無法隻能和知秋一個筏子。筏子本就不是船,江開有些擔心,問道:“你果真不會翻?”
“你也不信我?那你可瞧好吧!”杜知秋率先劃開,並且像是比賽似的,非要爭個贏,江開險些沒站穩,一想到造型不能亂,還是鎮定的站好。盧肩吾倒是慢慢地搖槳,很是穩當,水波是一條完美的直線。而杜知秋簡直像是在炫技,非要走出自認為飄逸瀟灑的弧度。兩隻筏子分散衝入荷花叢裏,蓮蓬低垂著頭等待人們摘取。趙瀟湘摘得不亦樂乎,一手一個望筏子上擺。而杜知秋將摘下的蓮蓬用荷花莖串起來,一根串六七個,滿足的舉起來對趙瀟湘示威,喊道:“你看我有這麼多。”
“獻寶似的當我沒有麼?”趙瀟湘也學著他串起來舉著。盧肩吾專心摘蓮蓬,覺得他們兩個鬥嘴有意思,江開卻一直拖著杜知秋道:“你別亂蹦等會兒筏子翻了!”時時刻刻都在擔心掉進湖裏的江開就是安全使者。
幾人忙到中午,杜知秋忽然道:“你們有沒有聞到菜香,好香啊!”
“就你鼻子靈。”趙瀟湘懟他。
盧肩吾道:“是年年在做飯呢。”
他們劃到湖心小島上去,年年已經在上麵候著了。她架起了爐灶燒飯炒菜,都是家常小菜,一盤燒茄子,一盤炒南瓜,一盤空心菜,湯是新釣的鯽魚湯,菜也都是農人種的菜。杜知秋讚不絕口,道:“我現在肯承認世上有比我娘和我來梔姐做飯更好吃的人了,那就是年年。”
趙瀟湘也覺得味道鮮美,同武夷山上不一樣,她道:“盧少俠真是有福氣。”
年年在一旁伺候,並不多言,也不吃飯,江開問道:“你怎麼不吃?”
盧肩吾也對年年道:“在外頭不在府裏,你與我們同吃,不用講那麼多規矩。”年年這才在盧肩吾邊上坐下吃飯。
飯罷幾人又去摘蓮蓬,趙瀟湘摘了荷花抓在手上,荷花的清香很好聞。而杜知秋卻摘下荷葉給自己做帽子戴在頭上,像個夥夫,引得趙瀟湘又要笑他。回家時都在爭誰的船快,夕陽橘色的紅暈撲在水麵上,遠處農家炊煙嫋嫋,唯有李清照的一首詞形容最為貼切: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盧肩吾見趙瀟湘喜歡荷花,因此囑咐年年製香粉。年年用荷花製成荷花香粉,裝在胭脂盒裏,給趙瀟湘敷臉用。趙瀟湘江湖女子,不愛描眉畫顏,但年年殷勤,自己見是荷花香味,倒也不排斥。用久了果然膚質細膩,麵色紅潤。她不由得讚歎道:“年年,你什麼都會真是比我厲害,我看盧少主這樣看中你,以後若是離不開你,盧老爺想來是有意將你配給盧少俠的。”
本以為年年會羞紅了臉躲開,年年的確臉紅,隻是她沒有躲開,她笑道:“年年隻是一個侍女,將來少主一定會娶妻。若是少主覺得我貼心,不拘由我做丫鬟還是做妾室,我這身份,是做不得正妻的。年年心中有數。隻願將來少主,能娶得他心中屬意的人,恩愛白頭。”
“你雖是侍女,又何須看低自己?況且年年,你對你少主有意,若是他娶了別人,你就不傷心麼?”趙瀟湘有些惋惜。
“為什麼要傷心呢?每個人都有她的命,少主開心,我才開心。”年年很溫順,很體貼。趙瀟湘卻道:“我若是喜歡一個人,他的眼裏心裏便隻能有我。莫說他娶別人卻沒有愛,他根本連娶都不能娶。若是感情要與旁人分,我寧可一點都不要。”
年年笑道:“姑娘你出身好,又是兩大門派之後,將來定然能嫁個好人家。那人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哪敢納妾?姑娘你沒有這等煩憂。”
“姻緣之事,誰知道呢?”趙瀟湘說罷歎息一聲,不再裝扮。
西亭山莊的恬靜生活在三個月後結束了。趙瀟湘和江開必須回到武夷山去,而杜知秋也要去找林書,盧肩吾本是無事,隻是突然有客來訪,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來人是盧老爺的故交,與盧老爺年紀相仿卻更顯滄桑,他已經病重,心肺有礙,不過續命而已,臨了來拜訪,隻為有事相求。他原有一個女兒,五歲時元宵節帶出來看燈,被人販子拐走,多年來杳無音信。自己雖還有其他兒女,但終是憾事。而今其餘兒女成家,夫人早亡,兒女們早年也尋過,都已放棄,他而今沒有牽掛,出來尋人,料想自己時日無多,這才求助西亭山莊。
盧老爺與眼前人多年未見,故人有托如何不肯,因此派盧肩吾外出尋人。盧肩吾問道:“此事過去多年,不知令愛可有什麼特殊印記,可以為證,不然人海茫茫,如何尋得到?尋到了又如何辨認?五歲畢竟年幼,恐怕沒什麼記憶了。”
“並無胎記,若是有倒也不至於找了這麼久。”
尋人之事陷入僵局,這無異於大海撈針。那人傷心垂淚道:“都怪我年輕時氣盛,總瞧不起人,那時也做過許多蠻橫之事。孩子出生之時,就有道士走過,說是我與孩子父母緣薄,要我多行善事,為孩子添福報。我那時若是聽了就好了。誰知後來孩子果真被拐,我這才追悔莫及。多年來履行善事,就為了再見我孩兒一麵。怎料都未再見,可見是上天罰我,若是贖罪,這麼多年我做的善事,難道還未贖我年輕時的罪過嗎?”他說著哽咽起來,痛哭流涕,又牽動傷病,咳嗽起來。
盧肩吾命小廝請大夫,年年照顧他。一邊派人尋找,趙瀟湘和江開心有不忍,也來幫忙,修書一封暫不回武夷山。杜知秋雖然是個閑不住的,但也來出主意。
但找了小半年未果,年年床前侍奉湯藥殷勤。他思念成疾,加重病情,年年寬慰他,他仍想不開,終於在第二年元宵節時回光返照,那時年年和盧肩吾見他有所好轉,怕他久待床榻與身有礙,帶他去徽州城看燈。燈籠高掛,鞭炮聲聲,他老淚縱橫,年年知他又想女兒了,隨手摘下旁邊一個燈籠遞給他,道:“燈籠紅紅,今夜好夢。年年歲歲,團圓相逢。”
他待要說話,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年年,就是這句話,這是老家的說法。那一年,他就是一手抱著年年,那時候年年還不叫年年,一手提著小燈籠對她說這句話。年年,就是年年,他終於從眼睛鼻子覺得年年有那麼一點點相像,可是他說不出話來了,他隻是忽然昏倒過去,動彈不得,平靜又突然地離開這個世界。
年年嚇壞了,盧肩吾忙來看視,沒有了氣息。他明白過來他今日精神好隻不過是回光返照,可他並不知道是因為他認出了年年而沒來得及相認,年年手上提著燈籠哭道:“我隻是見他老人家精神變好了,拿燈籠想哄他開心,可他就這麼走了。真是我的罪過。”
“這也不幹你的事,恐是思念鬱結,何伯伯走了,奈何我們還沒找到他女兒,不過看他走的時候這麼開心,也算是解脫吧。”
眾人都沒有察覺,連年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眼前何老的女兒。盧老爺料理後事,扶老友靈柩回鄉。盧肩吾道:“不管怎樣,我們也得找到他女兒,這樣,也算對何伯伯有個交代。”
當下眾人都同意了,年年也要跟著去,她道:“這些日子照顧何伯,他又在我麵前走了,我實在心有不忍,還是讓我同去吧。少主一路上,也不能沒有人照顧。”
盧肩吾因此帶著她,可是茫茫人海,要如何去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