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惡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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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惡童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狗吠聲不絕於耳。那乞兒不知從何處尋得一把匕首,正對著那條拴在後角門的黃狗比劃著。大抵是那狗平日便喜亂吠,這麼大的聲音,門裏也沒有人出來管。也可能此時門內的主人都出門了也說不定。黃狗應該是感受到了麵前的威脅,不斷的發出“嗚嗚”的警告聲。乞兒那死氣沉沉的眼睛,也緊緊的抓住黃狗的目光不放。對峙了並沒有許久,乞兒便拖著死狗,端著狗食出來了。看到冰皎時,明顯的一愣。卻沒有半點做錯事的背德感。
冰皎從來喜歡這些乖順的動物,貓貓狗狗最是喜歡,看著渾身是血的小乞丐和黃狗的屍體。正義感如火山噴發一樣,毫無預兆地爆發了。“你做什麼!”冰皎哆嗦著手,指著死狗問道,不知什麼時候眼淚都掉了出來,母親死的時候,淚水也沒有許多。小乞丐並不答話,用看著怪物的眼神兒看著冰皎,仿佛不正常的人是冰皎一樣。冰皎未收到回答,感覺受到了來自一個乞丐的侮辱,雙拳收緊,又質問:“你到底做了什麼!”乞兒隻是用行動告訴冰皎,自己在做什麼。髒兮兮的手伸到狗食盆子裏,撈了一點狗食,往嘴裏送去。似乎太噎得慌,又對著狗脖子吮了幾口血。
冰皎覺得可笑,自己做什麼。目前最要緊的是趕到高家去,怎麼管起了這個下三濫的人。又想起前幾日自己將饅頭故意被他偷去的行徑,不覺可笑非常。忍不住重重給了自己一掌摑,“傻子。傻子!”
小乞丐依舊不遠不近的跟著冰皎,冰皎卻不想再施舍一點點同情心給小乞丐。有時,能看到路邊拿著吃食的小孩子,乞兒便遠遠的盯著,待大人不在身邊之時,便似那久久等候獵物的禿鷲一般,迅速的搶過食物,猛塞幾口,遠遠的瞧見大人回來了,便邊吃邊跑。留小孩子哇哇的哭聲,以及大人的咒罵聲在原地。
他的所作所為,冰皎看在眼裏,惡心在心裏。
又走了幾日,終於高府也近在咫尺了。冰皎的心情終於好了許多,畢竟,母親一直所盼望的富貴生活也是近在咫尺了。又正逢上集市,終於如出籠的鳥兒一般,冰皎痛痛快快的玩了一把。暫且不管如織的、形形色色的、未曾見過的各式各樣的人,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便賺盡了他的注意力。
快樂總是短暫的。等到天擦黑時,冰皎方才想起投宿這回事兒。摸摸口袋裏的銀子,卻驚出一身冷汗,原先硬鼓鼓的地方,如今癟得像樓裏張奶奶的嘴巴。慌亂,他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處置。又解開襟子,摸索那塊玉玨子,幸好,暖暖的還在。走走停停,終於找到一間小廟,陰冷破敗,隻剩下一座掉了漆的菩薩,在那裏慈愛的笑著。
躺在一堆爛草上,如何也不能入眠,孤苦無依的感覺纏上心頭。又想起自己那慘死的母親來。應該為她守孝的,應該好好為她辦喪事的,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做。僅僅是掉了幾滴眼淚,便將一切委托給高冰了。不知道,高冰現在在做什麼。想著想著,靈光突然一現,冰皎又怒又氣,反而笑了起來——是了,從傍晚開始,那個尾巴便不見了蹤影。想一想便明白了,銀兩,估計是被他摸去了。無端端的為什麼非跟著你呢?
不知道想到何時何處,冰皎才去見周公,醒過來時,已經大天亮了。肚子咕嚕咕嚕的,胃裏也有點兒絞痛了。如今,先弄點兒吃的才是最要緊的事。
沿街一路走過去,飯香尤甚。看著那寫著“包子,一文錢一個”的木牌子,心裏的一個聲音對自己說。偷一個好了,偷一個好了,人那麼多,他不會發現的。另一個聲音卻說,君子豈會做此等雞鳴狗盜之事?思維交戰之間,已經走到城郊,看到不遠處的杏子林,隻覺得“望梅止渴”這四個字有多貼切,顧不得許多,餓了一天的冰皎已經有些頭暈了,摘的杏子,顧不上清洗,便放在嘴裏了。他從來沒有覺得杏子像此時此刻這麼好吃。遠遠的,似乎傳來犬吠的聲音,起初冰皎未曾在意,直到聲音越來越大,還能聽到人的叫罵聲,“狗崽子,偷爺爺的杏兒吃!”冰皎隻好急匆匆的摘了幾顆,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所幸,沒被抓到。
距離高府還有兩日的腳程。此刻的冰皎,頭發也亂了,衣服也髒了,還被刮破了幾道口子,好不狼狽,所幸,臉還是算幹淨的。回想起這幾日來,冰皎有一種苦盡甘來之感,盡管,甘還沒有來。他又想起那個害他這般境地的小乞丐來。想必,他拿了自己的錢,不知在何處快活。他曾經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今不得不承認,所有的可恨,又有多少逼不得已。
因為沒有了銀兩,那天,路過包子鋪,他偷了。也學小乞丐,騙過小孩子的食物,偷過狗食。酒樓後廚的剩飯剩菜,他也偷偷吃過了。什麼是賤?賤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天氣轉涼,夜晚的枯草也不太管事了,透著一股黴味兒。所幸今晚過了之後,明天便能到高府了。冰皎將自己尋來的野蘑菇放到破瓦罐裏,準備煮一鍋亂七八糟的湯,對付一晚上。
……太陽已經高高的掛在天空上了。冰皎睜開眼睛,隻覺得渾身酸麻無比,“你醒了。”
一個模糊的人影來到眼前,“高冰?”他不是去參加那個什麼勞什子會議了嗎?怎麼會在這裏。等適應了一會兒,冰皎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不是高冰,是那個喪良心的小乞丐。“……我,”小乞丐將水遞到他的唇邊,阻止了他的詰問。“你吃了有毒的蘑菇,被麻倒了。這裏是高府外麵的客棧,是我把你背過來的。”冰皎看看小乞丐單薄的肩膀,露出質疑的眼神,小乞丐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腦門,眼一瞥,說道,“我這不是瘦弱,這叫精壯。還有,你也不是特別重,自己幾斤幾兩還不清楚嗎?”
過了一會兒,冰皎完全清楚了。從客棧的窗子向外望過去,確實能看到高府那塊黑色鎏金的牌匾了。這才舒了一口氣,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乞丐的臉看起來終於像是一回事兒了,平心而論,確實是一張英俊的麵孔,隻是眉宇間帶著幾分邪氣,無端的叫人不喜。
“為何偷我的錢?”冰皎問。他料定這個乞兒是沒有壞心的,不然也不會折回來救他。那乞兒將兩手環於胸前,眼神飄忽,回答道,“沒什麼,就是想耍耍你。”
“無他?”
“順便看看,若你處於我的位置,你將如何?”
冰皎沒有想過,在他為了生存疲於奔波之前,確實沒有想過,沒有銀兩的世界,會如此的寸步難行。小乞丐做的雖然過分,但是冰皎也確實明白了,惡的源頭,明明是善來著。
“你去了高府,就是高府的少爺了,怎麼說,我也救了你一命,你不應該有所表示嗎?”小乞丐拚命的想抓住這個機會。冰皎卻有些犯難,雖說自己是“認祖歸宗”,但實際上到了高府,想必也不會好過到哪去,在他去之前,高冰便是高家的獨子,將來高氏的族長肯定是高冰沒錯。但是,自己去了之後,就算沒有爭奪之心,恐怕高夫人也不會消除顧慮,母親若是還在,自己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能夠博得父親的寵愛就行。如今,隻剩自己一人前去,不免的有幾分寄人籬下之感。又如何去幫托他。
冰皎顧左右而言他,“你的聲音和我大哥很像。”
“那還真是榮幸啊。”小乞丐敷衍的回答。氣氛頓時很尷尬。“咚”冰皎還未反應過來,小乞丐已經跪在冰皎麵前,“公子,我姓潘,道上的人都叫我二郎。公子,我是好人家的孩子,家中遭遇變故,才落得如此境地。公子,公子!你給我饅頭吃,你是好人,你就收留我吧。”冰皎頭有點痛了,不過,第一,他於自己有救命之恩,雖然事情的源頭也是他。第二,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到了高家,不一定能找到忠心耿耿的仆從。想到這裏,冰皎將他扶起來,說道,“二郎不好,我隻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做那些背德之事了。給你取名潘良如何?”
“潘良全聽少爺的。”乞兒,不,潘良“咚咚咚”連著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把地板敲的很響,惹得樓下的租客一陣抱怨。等二人收拾妥當,便徑直往高家去了。
到了門房,投了高冰寫的介紹信給護衛,護衛質疑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量了幾個來回,才跑到內院通知管家,“管家!管家!公子來信了!”
“吵吵什麼吵吵?夫人最煩院內喧嘩咯,你就是不長記性。”
又過了一會兒,日頭從東邊挪到了南邊,一個留著八字胡,長著一張老鼠臉的中年男子縮著脖子,弓著手贏了上來。“讓小公子久等了,不知,玉玨可曾帶在身上?”冰皎忙回複,“不礙事不礙事。玉玨子在這裏。”邊說著,邊將玉玨掏出來,遞給管家。管家從袖子裏,摸出一方帕子,墊在手上,雙手接了。用那雙綠豆小眼睛又仔細端詳了足足兩刻鍾,才將玉玨還給冰皎,並指揮護院,“把角門打開,迎小少爺進去。”冰皎看看那朱紅嵌門釘的大門,又看看邊上黑漆的角門,心情低落。潘良跳出來問道,“你這老頭子,明明有大門不讓我們走,非讓我們去鑽那角門,你什麼意思?”
管家忙賠笑道,“小少爺,不好意思,大門隻有氏族集會的時候,老爺夫人出門的時候,騎馬的時候才能開。”又變臉一樣收了臉上的笑容,指揮著護衛,“還不趕緊兒的,送小少爺進去!”
冰皎已經能夠預見,未來是個什麼樣子。高夫人如預料的那樣,不喜歡他。
那日,潘良突然纏著冰皎,要他教他寫名字。冰皎正是閑的發慌,教便教了。他在後頭,潘良在前頭,頸項相交,冰皎的手握著潘良的手,卻有些吃力。這幾日,潘良簡直像青磚縫裏的苔蘚一樣,有點兒養料,便拚命的生長,骨肉豐滿了許多,冰皎才能看出來,潘良身影是比自己高大的。慢慢的,一個“良”字便躍然紙上,說不上筆法筆力怎樣怎樣,但形是能夠看出來的。“公子,我寫的是不是很好看。”
冰皎笑笑,“不好看,勉強能看。”潘良把筆一丟,“唉,我果然不是這塊材料,還是好好的服侍公子好了。”冰皎搖搖頭,評價道:“沒有長性。”
入了高府後,生活並沒有變成想象中的波譎雲詭。仿佛是從一個籠子,跳到了另一個籠子一樣。不多時,平靜自有人打破了。“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隨著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冰皎來到前院的時候,就看到高冰騎馬從正門進來,玉帶束發,臉上沒有半點兒疲色,反而有一絲喜氣,漆黑的外袍下麵,白色的紗衣隨風翻卷著。那宛若天神的樣子,就和那天,他從天而降,救冰皎免於水火時一樣。
高冰也看到了冰皎,不見有月餘,冰皎看起來沒有當初那麼怯懦了。“阿皎!”從馬上下來,自有仆人去牽馬,高冰則幾步走到冰皎麵前,捧起他的臉,笑道,“你總算是來了,我還怕你一個人不行。”冰皎自嘲的笑笑,看來,在高冰的眼裏,他不過是一個被母親過度保護的孩子罷了。冰皎將高冰的手從臉上撥下來,與高冰兩手相握著,“大哥。”
高冰聽到這兩個字明顯一愣,雖然這是事實,但是冰皎一直是“高冰,高冰”的叫自己,突然變成大哥,有些不習慣。“你在高府還好嗎?”冰皎放開他的手,目光轉向高冰的鞋麵,“高府一切都好,吃喝不愁,就是無趣了些。”高冰笑笑,“所以,總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少爺,該去給夫人請安了。”潘良提醒。高冰這才注意到冰皎後麵這個少年,非常麵生。冰皎見狀介紹道,“一個可憐人,路途中互相扶持,便收來貼身伺候,”又轉過頭催促潘良,“潘良,快點見過我大哥。”潘良早早的就在打量高冰了,此時冰皎一提醒,忙出來見禮,“潘良見過大少爺。高冰”微微點頭,以表示意。
許是兄弟二人耽擱的太久,高夫人從內院出來了,一見到高冰便推開冰皎。撫摸著頭叫著心肝寶貝。高冰則是一臉尷尬,隻希望冰皎沒有看到。冰皎見此情此景,觸景傷情。潘良早就瞧出端倪,拉著冰皎走了。
回到住處,冰皎悶悶不樂,潘良見狀,眼珠一轉,鬼主意就來了。“少爺少爺,給你說個趣事。”冰皎沒有拒絕,他便繼續逗趣兒,“我聽廚房的言芳說,這幾天啊,廚房裏一直丟東西,開始是幾顆雞蛋,幾粒葡萄,又不打緊,便無人幹預。不成想,這幾天,盜賊愈發猖狂起來,這剛剛做好的脆皮鴨,一背過身,再一轉頭,就不見了。少爺少爺,你猜,這賊是誰?”冰皎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潘良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繼續說道,“哼哼,昨天才發現一隻大耗子,有這麼長。怕不是管家的真身!”潘良用手比劃了一下。冰皎“噗嗤”笑了,“你比的那麼大,恐怕不是耗子,是隻貓,還是隻饞貓。還有,這個可不要讓管家知道了,小心自己的屁股。”潘良吐吐舌頭,“我也是聽言芳那小子瞎胡說的。人不給自己找樂子,還不悶出病來。”
又過了幾日,高族長也回來了。一回來,先是叫了高冰,後來又把冰皎叫過去了。
潘良百無聊賴,在花園裏捉蛐蛐兒,冷不防後麵出現了一個黑衣人。“得罪了。”說完,黑衣人便將潘良打暈,扛在肩上,幾個跳躍出了高府。
“阿皎,為父對不起你娘。讓你受苦了。”高族長一臉疲色。
“冰皎無事,父親不要掛心了。”冰皎公謹的回答道,連自己都沒注意到語氣中的疏離。
“如今潘氏族長神功已成,勢力如日中天,早幾年前,潘氏已經開始不願意和我們氏族聯手共治,有淩駕於我們之上的意思,自此以後,恐怕是後患無窮。”高族長說道,眉目間幾許愁苦之色。“不過,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話鋒一轉,那幾分愁苦又被陰狠替代,“潘妖人的獨子流落在外,若能捉住,倒是一個極重的籌碼。”
“父親,我們又如何去尋?”高冰問道。
“不必,這小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在我們府中。”高族長眼睛裏精光爍爍。“阿皎,你一定要幫為父啊,隻要你盡心盡力的幫助為父,我百年之後,高氏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