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杜南風索藥上門 阮中琴忍氣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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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卻有一人,身長八尺,提著一把鑲瑪瑙雁翅刀氣勢洶洶就趕過來,一來便劈開院子裏的那棵梨花樹和桃樹。罵道:“跑得挺快,若不是沾了藥酒的味道,我差點都找不到你!小姑娘,你快些給我出來,偷我家的東西,好沒臉麵!”
司徒逸一聽,就知道是杜家的人。師妹要出門,司徒逸攔住了她,取了解藥,強撐著身體迎出門去。一見眼前人,心裏已猜出八九分,拱手道:“杜少俠,久仰久仰。”
那人擺擺手,將雁翅刀立在地上,手撐著刀道:“客套話可以免了,把東西交出來!”
司徒逸將瓶子拋給他,道:“本有急事借用,如今用不上了,還給少俠,還請見諒。”
他提起大刀指著司徒逸道:“借用?不問自取就是偷。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司徒逸不想惹事,隻連連賠禮,道:“是是是,任憑少俠責罵,是我等不該。還請少俠息怒。”
那人見司徒逸好說話,又連著道歉,氣也消了。掄起雁翅刀,就著石桌石凳劈下去,像切西瓜一般碎成兩半。那人方道:“見你這般知禮,我也不追究,這桌凳就算是個教訓,日後休要犯我們嶺南杜家。不然,不是被我的雁翅刀砍死,就是被一百八十種毒藥毒死。”
司徒逸見他雖放狠話,但並無意傷人,隻是劈了桌凳,兩棵樹罷了。他應聲拱手,那人要走,卻被突然躥出的林書攔住了去路。
“是你們的毒,毒死了憶兒,你休要走!”林書盯著眼前這人,不肯放他走。
他笑起來,道:“小兄弟你好生奇怪,我何時毒死了什麼憶兒?”
“不是你做的,卻是你們的毒害死的。”
他越發覺得林書簡直無理,不過看林書畢竟年輕,也不是江湖中人,遂道:“我知為何要來偷解藥了,必是你們中有人中毒。但你們也賴不到我頭上來。嶺南杜家製毒已有百年之久,從來都是賣毒的。我們就是個生意人,誰出錢就賣給誰,就跟開藥店是一個道理。至於買去的人要用來做什麼,那是他們的事,與我們何幹?就好比我這把刀,出自第一大武器製造商關中“十八坊”,我若是現在用它來殺人,那人死了,還能怪鍛造這把刀的人不曾?還能去怪“十八坊”不曾?我知你現在定然難受,所以逮著誰就怪誰。誰下的毒你找誰去,衝我發什麼火?”
林書被說得啞口無言,此人所言句句在理,冤有頭債有主,的確怪不得旁人。一定是曹吉祥等人幹的,可憐憶兒,原本隻是個天真可愛,有時有些狡黠的孩童,如今落得個如此下場,毒液漫及全身,最終化為灘如熟透的梅子一般的血水,實在令人惋惜。
那人見林書神色淒苦,心軟道:“看你這般難受,雖不是我的錯,但我也很抱歉。”
林書抬頭看著他,問道:“既是如此,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把這花過蒼穹賣給了誰?”
杜南風為難起來,道:“這個我們需保密,不能告訴你。”
任謙此時也跟他過來,杜南風發現了任謙,任謙身上掛著個八卦羅盤,杜南風覺得有趣,問道:“閣下可是會算命?”
任謙點點頭,正欲張口,又搖搖頭。
“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
任謙用力的搖頭,杜南風這才歎息道:“要不然給我算算也是好的,奈何你不會。”轉身離去。司徒逸在一旁看著,總算鬆了口氣,回房對小師妹道:“日後隻在此守護於冕公子,哪裏都不要去。”
任謙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道:“我們早日回接了阮小姐回華陰吧。”
林書心裏已經被恨充滿了,道:“誰人害了憶兒,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任謙又寫道:“不要再糾結複仇了,我已算過,回華陰方可避禍。”
“我不要避禍,正因為我一直在躲,所以才這麼軟弱。我不能就這樣讓憶兒慘死而自己躲在華陰過安穩日子,身是安穩的,心一刻也不得安穩。”林書越說越激動,任謙怎麼也勸不住他,林書一怒之下上馬跑了,任謙追也追不上,小師妹見了要去追,司徒逸道:“由他去吧,你若走了於冕公子就危險了。”她這才沒有追出去。
任謙本以為他不過是一時生氣,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可是林書直到掌燈時分都沒有回來,任謙心裏著急,生怕他碰上壞人,隻能自己去尋他,什麼也沒帶,自己有不會騎馬。小師妹怕他危險,但見師兄眼神,亦未去追。
司徒逸道:“師妹,你有沒有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她不知師兄為何突然這樣說,司徒逸道:“你現在變得比以前更關心別人的私事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師兄不說,她自己發覺不到,真的如此麼?似乎是真的。
林書一路快馬加鞭,他對此地也不熟悉,加上意氣而為,一路也不看地名,竟跑到太原來了。自己心中苦楚無處訴說,跑了許久,人困馬乏,馬不願走,遂在一客棧落腳。抬頭一看,竟是當歸客棧,林書嚇得一激靈。如此熟悉的名字,當初在當歸客棧還遭到謝一枝痛打,想來都有陰影,自己莫不是跑到寧城來了?再向四周看,是太原府不錯,難不成這當歸客棧還是個連鎖店?
他也不多想,走了進去,小二替他將馬牽到後院,他點了幾樣小菜,要了兩壺酒,自己喝起來。待到付錢的時候,發覺自己又沒有帶錢,隻能用笑容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但小兒一看沒錢,請來了老板娘,林書心下慌了,道:“我莫不是和這客棧有緣,看來又免不了一番痛打,這次可要好好護著臉。”
林書閉著眼睛不敢看,卻聽有人欣喜喊道:“原來是你小子,從寧城吃到太原,堅持不懈地吃霸王餐我還是頭一回見,不錯不錯,勇氣可嘉呀!”
這聲音有點熟悉,他睜開眼睛瞧,不是別人,正是謝一枝。正所謂他鄉遇故知,雖然曾經被打,但見到了認識的人還是頓感親切。
謝一枝自寧城後對林書態度轉變,今日見林書,又吩咐手下人上好酒好菜,兩人攀談起來。原來謝一枝離開寧城後,因先皇下旨誅武林,自己一路輾轉到了太原,開家客棧過活,後來開下去竟生意不錯,因此長留太原。謝一枝問起林書近況,林書轉喜為憂。將自己所經曆一一告知,謝一枝拍案道:“竟有這等人!早就聽聞曹吉祥徐有貞之流心存歹念,自他們掌權以後,賦稅加重,各地大小官員四處斂財孝敬他們,著實可恨!”
因見林書孤身一人要前往京城,憂道:“你既不會武功,又不得寵於皇上,去了難不成要肉搏麼?”
謝一枝所擔憂的,林書不是沒有想過,但是什麼都不做,實在委屈。謝一枝遂道:“許久未出去走動了,也罷,我同你走一遭,若是能懲戒幾位狗官,也是為民造福,好事一樁。”
林書喜出望外,有謝一枝相助,總比自己一個人單槍匹馬要好。謝一枝遂將店裏的生意就交代妥當,次日便帶上些許銀子同林書進京。兩人倒也快,不消幾日就到了京城。
正是清明節時候,郊外多是踏青的遊人,祭祖過後尚能領略春光。付玉箏已是七個月身孕,阮中琴與她作伴,倒也不孤單。阮中琴怕她悶,開了竹格子窗讓她看看窗外的景色。因是在閣樓上,見到幾對年輕夫婦遊玩,付玉箏有些羨慕,問道:“有首唐詩,寫一女子見春色而憶起丈夫的,叫做什麼來?”
“是王昌齡《閨怨》一首,上頭寫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阮中琴笑著答道。
付玉箏也笑起來,道:“我這不是‘悔教夫婿覓封侯’,我這是‘悔教夫婿下江南’。怕那江南美女,婀娜嫵媚,讓他樂不思蜀。”
“鄭大哥忠厚,不是這樣的人,姐姐莫要憂心。”阮中琴見話鋒不對,忙安她的心。
在付府住了這麼些日子,對付玉箏的身世卻一無所知,二人敘起往事來。
“付姐姐你從未提起過娘親,不知你娘親是個何樣的人呢?”
“我娘?我娘本是蘭陵縣人士。”付玉箏臉上露出溫柔的神色,摸著自己的肚子道。
“蘭陵?哪個蘭陵?江蘇那個還是山東那個?”
“自然是山東蘭陵縣。我娘在家排行第四,都喚她四娘。上頭還有三個姐姐。家中小有資財,也是個員外家。我外祖本意是想給她找個秀才,可是我娘她倔呀,我爹那個時候到我娘家打長工,我娘在閣樓上開窗遠眺,一眼就相中了他。把我外祖給氣的呀,都要辭了我爹。給我娘找了個秀才,我娘不肯,帶上珠釵首飾,跟我爹就連夜私奔。”
阮中琴第一次聽說私奔的,驚歎道:“真是勇敢。”
“我娘能算會寫,生意上的事也懂,我爹都是我娘教出來的。兩個人逃到京城,最開始是在京城最窮的淺水巷,就是鄭尋此前住的地方擺攤,晚上睡橋洞過來的。後來生意越做越大,我娘那些年吃了很多苦,傷了身子,成親七年後才懷了我。那時候生意剛有點起色,我爹娘投下所有本錢孤注一擲販了十船船棉花來京。那年什麼生意都不景氣,我娘執意如此,兩人都擔心得很,生怕虧了本。秋天收的棉花,在運河上走了一個月,停在寧城。眼見著就要虧了,我娘當夜臨盆生下我,忙作一團。誰知半夜突降大雪,寒冷異常,此後一連下了半個月的雪,陸路不通,運河也不是那麼好走,我爹娘指著那十船棉花就發了家。我娘賭贏了。此後生意越做越大,現在京中誰人不知道付家啊!”
阮中琴聽得入迷道:“難怪你有勇有謀,這完全是得夫人真傳!”
付玉箏一邊喜悅地呷了一口茶,一邊傷感道:“可是我娘,賭贏了生意,沒賭贏男人的心。”
阮中琴不解其意,付玉箏道:“我娘積勞成疾,後來臥床不起,生意上的事都是我爹來。那時候甄叔是跟著我們家起來的,對娘很是忠心,娘瞧著自己不行了,我也才八九歲,同憶兒一般大,娘親囑托甄叔,顧著家裏的生意,顧著我。這麼多年娘還是放不下外祖,自己私奔出來,惹得家裏蒙羞,外祖都舉家搬遷,一直不肯見娘,娘到底還是抱憾而終。我娘去了沒多久,府裏就添了兩位姨娘,就是現在這兩個咯!”
阮中琴不免唏噓,又道:“這兩位姨娘平日裏不大到前麵來,我隻是聽說,都沒有見過。也沒見她們有子嗣。”
付玉箏微微閉眼輕聲冷笑道:“她們這輩子都不會有子嗣的。”
聲音太輕,隻有她自己聽得見,阮中琴沒聽到這句話,歎息道:“那你外祖可還健在?”
“前年走的,我倒是還有個二姨在蘭陵,那時她已經出嫁所以不曾搬走。這幾年有書信往來,姨父去年走的,隻留下一個兒子,論起來我得叫表哥,做著生藥生意。也有個五歲的兒子了姓奚,名慶。娘舍不下蘭陵,等以後我孩子能走路了,我同鄭尋回蘭陵看看吧。娘親臨終前,讓我不要忘記自己有著蘭陵人血脈,我一直記著。”
阮中琴親昵地伏在付玉箏身邊,說起自己來:“你好在對娘還有印象,我對娘,一點印象也沒了。我自小長在蘇州,我爹就是蘇州人士,隻是我爹上京趕考,我娘沒能等到他回來,我自己對娘也沒有印象了。曾經有算命先生給我算過一卦,說我宜貧不宜富,貧則安泰,富則有虞,命中注定漂泊。我六歲前都沒有見過爹。後來聽說爹在京中做官,來接我去京中。過了幾年安生日子,結果我爹卷入是非,我也跟著又去了寧城。後來寧城大水,我又來京中,這輾轉輪回,就像逃不開似的。”
兩人又閑話一陣,付玉箏懷著身孕,肚子比一般孕婦大得多,又特別容易餓,阮中琴道:“莫不是個雙生吧?”
付玉箏笑道:“我倒希望是雙生,最好一男一女。打發去取四時果子半日了,怎還不來?我去瞧瞧。”她正要起身,阮中琴扶她坐下,道:“姐姐歇著,我去看便好。”
下樓梯,越回廊,正去後廚間,卻聽得假山後頭有人說話,阮中琴本不注意,卻聽她們說到自己,遂駐足聽下去。她識得那是付玉箏貼身婢女春兒的聲音,另一個不甚熟悉。
春兒道:“在這一住就是半年,居然也是個官宦人家的小姐,竟也不知羞。既不是小姐的血親姊妹,又不是鄭姑爺的血親姊妹,巴巴地賴在這不走,引得小姐偏聽她的話。”
另一個道:“一個住客,也要當主子伺候,又不得半點好處,此前因新衣服不曾送去,惹得小姐來罵我。”
兩人又說了許多,阮中琴心已受傷,自己在此謹小慎微,盡量不使喚下人,一切從簡,為的就是不給他們添麻煩,遭人閑話。如今聽到這些話不免難受,流下眼淚來,又怕人瞧見,再惹人恨,這寄人籬下的苦楚誰人知。一心又盼著林書能早日安頓好華陰之事,來接自己去華陰,那時就算是浣衣紡紗,也好過如今遭人閑話。自己哭過一陣後擦了眼淚,去廚房取果子,婢女涓涓見是阮中琴來,指著桌上示意她自己去拿。涓涓有個小妹來,因見那些吃的眼饞,畢竟年紀小,伸手要拿。阮中琴見她可愛也準備給她一個,誰知涓涓狠打小妹的手背道:“你當這是你家啊!整日就知道吃,那是小姐們吃的,也是你這個下人配吃的嗎?”打罵得她小妹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阮中琴如何不知涓涓在指桑罵槐,隻能忍著,快速離了廚房,再上閣樓上,付玉箏道:“怎去了這麼些時候?”
阮中琴不想她擔心,道:“因見杏花開得好,忍不住看了一會,遂遲了些。”
付玉箏也不放在心上,待晚間阮中琴一個人在被窩裏淌眼淚,付玉箏來喚她同睡,春兒晚間不僅要伺候小姐,又要伺候阮中琴,心中怨恨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