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異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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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謝小眉覺得醉雲樓高不可攀,在此之後謝小眉覺得醉雲樓像個吃人怪物,萬兩黃金敕造的樓宇,萬兩黃金打造的夢境,卻連區區一千五百兩的賒賬都付不起,不對不是付不起,是壓根懶得付,是覺得沒有必要付。
於是謝小眉被塞進一乘裝飾華美的馬車,被醉雲樓的車夫送還到媚姐手上。
下車時車夫如實稟報:“我家公子說了,今夜的姑娘姿色不夠好,賒賬的事他待會親自來同媚姐做交代,所以這位姑娘就先差小的送回來,免得路上有差池。”
媚姐瞧她時倒是難得的大度:“既如此就有勞你家公子跑一趟了。”
謝小眉被她瞧得脊背發毛隻得央求:“媚姐,我真的甚麼都沒說!”
媚姐嗬嗬兩聲笑得風流婉轉:“要你打雜你嫌髒嫌苦,要你記賬你同老娘討價還價,如今連賒賬都要不到,你說老娘今兒若不收拾你,你日後是不是還要繼續興風起浪?是不是連老娘我都不放進眼睛裏?”笑完又拿青蔥兩指去揩謝小眉的粉白麵頰。
謝小眉被她揩得脊背發涼,下死力抓緊她的手指繼續央求:“媚姐,真的不是我!”
媚姐甩開她的手,欺身上來捏住她的下巴:“老娘素來不做虧本的生意,既然醉雲樓的賬不清,那麼總要有人來補上這筆壞賬。”說著便捏住謝小眉的下巴左搖右晃“依老娘的眼光你這賤丫頭姿色就不錯,不如壞賬就由你來補齊好了。”
謝小眉雙眼迷茫呆立當下:“我來補齊?”
媚姐媚眼微眯:“賣了你的初夜替醉雲樓還賬!”不等謝小眉反抗轉頭高聲“來人!給老娘把這個賤丫頭拉下去洗幹淨!咱們異苑今兒晚上就賣她還賬!”
拖她的打手各個身強體壯,謝小眉鋼絲胳膊綠豆拳根本掙脫不開,推推搡搡就被拖了下去,她一路被拖下去,一路哭得滿麵淚痕,嚎也嚎了喊也喊了,隻差沒有自裁於市。
謝小眉被限製了人身自由,隻能在水晶珠簾的帷幔裏呆坐,帷幔外是二進院落的中庭,平素連個鬼影都不見的院落,如今是滿院的人聲鼎沸,滿院的競價扔牌子,終於在競價的空檔間,謝小眉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眉姑娘我和四公子要了,除了今夜該付得一千五百兩銀票,我們再加一千五百兩。”繼而滿院寂靜,隻有深夜寒風徐徐吹過。
媚姐嫵媚的笑聲隨後響起,滿心歡喜宣布成交散席。
這一刻謝小眉清楚知道了自己的價錢,三千兩白銀,原來她的初夜竟然值這麼多錢。
這一刻謝小眉終於死心,像她這種沒爹沒娘無權無勢,要靠山沒靠山,要人疼沒人在,學問有限分文無有,至多隻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女子,其實這世間本已多如牛毛,如今再加多她一個委實算不得多,年紀輕輕又混到窮途的末路,這事若是擱在男子,似乎還可以臥薪嚐膽洗心革麵,拚卻幾年的辛勞努力,重新再去做一回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若是擱在女子,便有且隻有一條擺明的活路,即使忍辱吞聲也必須義無反顧走下去的活路,那條道路雖然不甚光明正大,但好歹還算是條自力更生的活路,那條道路雖然也會坎坷不平,但好歹穿衣吃飯不會再成問題,隻不過那條道路的名字不甚大好,乃是被大家稱做賣身求榮。
賣身求榮,古已有之,她並無能力開先河。
其實就算沒人來逼她,她也早已失了前路。
就算她不忍辱偷生,也早沒了所謂的尊嚴。
可是想開是想開,事實是事實,這個結果她還是不能接受。
門被推開時她聽到醉雲樓闊少的戲謔:“原來你叫謝小眉,我說你眉毛怎麼長得這樣好。”
謝小眉的手心裏緊緊握了一把冷汗,闊少又道:“別告訴我你還不清楚媚姐布得這個局。”嘖嘖兩聲又道“我早說四公子明兒大婚是大喜,要你找個漂亮姑娘提前溫存,你呢偏生要去裝正人君子,你說這姑娘長得夠不夠美?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兩人戲謔間已行至她跟前,從始至終並未拿她當人看,不過是在挑選一件商品,不過是在品評一件器皿,隻有闊少打量她的一雙眸子漆黑如同暗夜。
謝小眉不曾看清所謂四公子的樣貌,但她明白此四公子便是天亮後那位新郎官,東城張員外家的四公子,四公子多少沾了些文氣,客套的衝謝小眉點點頭:“美是足夠美,就是身子有些瘦,不知是不是個值這許多錢的好貨色。”
謝小眉的心底升起一團悲哀,那闊少朗聲大笑:“我為何不曉得四公子改了口味,倒喜歡起珠圓玉潤類型的來?”說著抽了段黑色綢緞出來,給謝小眉的眼睛蒙了個結實。
謝小眉被剝奪了視覺,眼前瞬間一片漆黑,隻能依靠聽覺來分辨那兩位的方位。
這時她終於明白了瞎子摸象的胸有成竹,因著看不到,所以聽覺便更加靈敏,他們的每一次移步,他們的每一個呼吸,他們對她的虎視眈眈,她都能在無形的虛空中描繪出有形。
謝小眉是抵死的沉默,那兩位是熱血的興奮。
有人伸出雙手,開始慢慢掀開她的層層防衛,謝小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冰凍,臉上的血色褪了個幹淨,小巧的鼻子顯得更加沒有生氣,像個白蠟捏成的假娃娃,那人還在層層掀開,並在層層防衛暴露於空氣中時開始品評:“半個時辰前我見她時就曉得,這是個不錯的貨色,個子又高身子又瘦,皮膚白的能掐出水來,怎樣,四公子這會可信我了?”
有人低聲應允,扯落了她純白色的肚兜:“繡了梨花的肚兜!沾露的梨花的確更美。”
謝小眉心底的熱血燒了起來,麵龐連著脖頸燒得通紅,咬緊下唇不去辯駁。
那人於是笑得更加放肆:“看來咱們漂亮的眉姑娘喜歡你伺候她。”
謝小眉終於忍不住開始驚叫:“你們現在停手我還可以原諒你們!不然我會叫我哥哥來收拾你們!我有個哥哥他可凶了,你們最好不要欺負我!”
有溫潤的唇貼上她的唇角:“你爹娘不是都死掉了?你哪裏又來個哥哥?是情哥哥嗎?”
嗓音慵懶但語氣有威脅,謝小眉張口咬上他的唇,那人吃痛劈手抽了她一個耳刮子,耳刮子驚天,她整個人被強行抱起來,一前一後被貫穿,疼痛像窒息的罪惡,沒有憐香惜玉,沒有談判餘地,隻有倒吸冷氣,她試圖通過深呼吸來減輕疼痛,但這法子壓根就不管用。鮮血淋漓而出,顯得那兩位是分外的猙獰罪惡,平生第一次,謝小眉感受到了疼痛的絕望。
之後就是鮮血的鐵鏽和腥鹹的反胃,到最後謝小眉甚至已經麻木,覺得時間已經靜止。
後來的後來媚姐踱進門來收錢,謝小眉竟然還能撐著爬起身,爬起身扯落蒙眼的黑綢緞,看著闊少把一千五百兩銀票扔在桌上,四公子怕弄丟,還好心拿茶壺壓了一壓。
那一夜謝小眉感覺自己死了一回又活了一回,死得這一回是因為醉雲樓,活得這一回是因為墳頭上偶遇的那位墨發公子,初夜之後謝小眉感染高燒,三天三夜像個半死人,媚姐隻要錢不要人,終於在第三天深夜招呼了一幹人,搬搬抬抬把她抬到後山的亂葬崗上一扔了事,後來謝小眉才曉得,那夜媚姐扔她的地方,恰恰就是扔在她爹娘的墳前。
謝小眉倒在墳前,迷迷糊糊握了一把黃土,兩隻迷離的眼睛瞪得特別大,像兩盞小油燈。
是夜露重,有雙男子的腳停在她的麵前,一塵不染的純白色作戰靴,鞋尖上有一小部分淺灰色,彼時謝小眉已經沒有抬頭的力氣,去看來者究竟是何人,隻能咬緊牙關伸出一隻凍得青紫冰冷的右手,緊緊抓住來者的作戰靴,緊緊的,好像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那男子解下身上大氅彎腰給她披上,又抱她起身攬進懷裏,於是她看清了他的麵目。
麵龐年輕周身清爽,幹淨處益發幹淨,清爽處愈見清爽,竟似一縷光照進她的心底。
謝小眉燒得發昏,想要開口卻無論如何集中不了意識,隻得迷迷糊糊望向他不斷點頭,卻連一個字也發不出聲,那男子伸出一隻微涼的左手,輕而又輕撫住她的麵龐:“我不過將將離開三日,姑娘你就需要我來救你了?”清冽的聲音仿若盛夏裏綻放的雪荷,清透入心別致淡雅“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也不會讓你平白無故死掉。”
謝小眉終於鬆開掌心裏的黃土,緊緊攥住他胸前繡得那片楓葉,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