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舊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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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雲層在天際湧動,日光乍泄,天似開了眼。曉光浮林煙,林煙繞日回。山林泱泱莽莽,朝霧欲散未散,金光浮碧波,半山煙霞半山樹。
草木清新芳馥,伴著泥土和露珠的氣息,有些冷咧,車夫深吸一口氣,凜冽的氣息便一直串到了心裏頭。
一個被割了舌頭的老媼,一個疑是呆傻的童子,為何被秘密遣送上山?一瞬間,他心中已轉過千百個念頭,臉上依然保持著三分笑模樣,悠悠地看了一眼山林,漫不經心的想:一老一幼,如何在山上生存?
“得罪了。”他伸手提著老媼,不顧她的掙紮與嘶啞的叫聲施展輕功上山,一氣到了玉琅峰,也不多停留,隻指著那處錯錯落落的幾間竹屋。
“小郎君便在此處居住,此峰據聞是當年的待客峰,是祖上傳下來的。”
確實是祖上傳承下來的,走近了看,竹屋破敗,參差不齊,車夫隻作不見,盡量挑了兩間不那麼破的屋子將行李放進去,道:“如今已將小郎君送到,我也該回去複命了,告辭!”
走了幾步,他又頓住腳回頭對老媼道:“明日我叫人來把房子修葺一下,小郎君身嬌體貴,萬不可怠慢了。莊主也是這樣吩咐下來的,原本早些時候就該修整好的……”
話未說完,老媼已將牙咬得咯吱響,看著他的目光如淬了毒般。
車夫適時地住了嘴,識趣地轉身走了。
這種時候,解釋便是一種淩辱。
老媼抱著孩子的手有些顫抖,氣有些喘,剛剛途中掙紮費了她不少力氣,這竹屋一看就知敗壞時日久了,先前也不曾修葺一下,看來主家發落下來的人,支係也不曾放在心上,許是當作燙手山芋,恨不能早早丟開了事。
老媼這般一想,心中恨極,低頭看著懷裏木呆呆的孩子,忽地肩膀一耷,胸口久久憋著的一股氣仿佛找到缺口般泄了出去。她臉上的神色幾經變幻,渾濁的目光緩緩放空,惘然一片。
屋前桃木參差,屋後竹成林,又有峭壁流水水成澗,玉琅峰不高,四處可見高峰聳立,更有一處奇峰突起呈插天之勢,很是險峻。車夫所言玉琅峰宜居卻也許不虛,隻是在老媼眼中,那層巒疊嶂那高峰峻嶺化成一座座牢籠緊緊籠住這處風光秀色之地,將他們束縛此中,寸步難行。
老媼的目光從山巒移到了敗破的竹屋上,眼球突突的跳,眼球周圍瞬間便布滿了血絲。
恨,怒,憤,不平,憎惡等種種激烈的情緒在她心頭交織,如同在她心底燃起一把業火。她扭曲了神色,猙獰地看著懷裏的孩子。
孩童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她,瞬也不瞬,臉上的神色懵懵懂懂卻又似無動於衷。
“哇!”孩童忽然大哭起來,老媼如同受驚般猛地回過神來,她鬆開手,孩童從她懷裏爬下去,哭聲越發大起來。她無暇顧及,揪著胸口喘著氣,一副餘悸猶存的模樣,仿佛剛剛被驚著了的人其實是她,好一會兒,她才伸出手,努力溫和了神色,想要說話。但一張嘴又是嘶啞的叫聲,老媼瞬間又沉下臉去,轉身倉促離開。
她走了,孩童便慢慢停止了哭聲,打了個嗝,遠處的空穀卻依然回蕩著他的哭聲,一聲一聲。
次日,車夫果真叫了幾個雜役弟子來修葺房屋,又拉了一車的東西上來,除了米糧油鹽之類的日常所需,竟還帶了新衣新鋪蓋上來。
那些弟子恭恭敬敬喚車夫八師兄,對著車夫很是拘謹的樣子,但幹起活來卻很是利落。
懸劍山莊的八師兄烏岫,一手快劍天下聞名,人稱含光劍,其人和光同塵,頗有自在隨風之意。
烏岫跟啞媼與小童打了個招呼,沒有人理睬。
老媼舉著笤帚打掃,小童便木愣愣坐在一個老樹墩子上,小手小腳一小團仿佛沒有老樹墩子大。
烏岫也沒讓那群弟子打擾到這一老一小,他隻是偶爾看一眼老媼,再看一眼小童。
小童不說不鬧,坐在那就跟老樹墩子上長了個蘑菇似的。
老媼一下一下掃著,動作不疾不徐,那蒼老的身形體態竟是透露出一種歲月洗煉過的優雅與從容。
烏岫目光一閃,眼中多了抹思量。
這些弟子老的已經頭發半白,小的未及弱冠。幾個年長的將這些房舍一看,低口交談了幾句,然後由一人去回稟烏岫。烏岫點頭了才一一派遣餘下各人的活計。
烏岫走近小童道了一聲撓,然後問:“小郎君昨日可有休息好?”
“今日將房屋修葺一番,再將地整整,門前圈個籬笆,小郎君日後若要出去玩,莫要出了籬笆,玉琅峰上有小獸出沒……”他溫聲細語的,仿佛怕驚嚇了小童。
小童沒有說話,也沒看他,烏岫蹲下身揉了揉他的頭。
烏岫沒呆多久便走了,他一走,弟子們無形中似乎鬆快了些許。慢慢的便有人開始交談,先是零零碎碎兩三句,年輕的愛笑愛鬧,年紀大的愛說道。
每一個年紀大的人都有一本自己的老黃曆,講起以前的事來頭頭是道,小弟子們也愛聽。
他們講莊中前一輩風雲弟子是如何快意恩仇,仗劍風流,順便隨口嘲笑了其他三州弟子;也講一些風流韻事,青樓的花娘,老去的花魁曾如何美貌傾倒眾生;更會神秘的賣弄一些誰與誰兩三事,半遮半掩的,待小弟子再問又倚老賣老的訓斥人多舌。
小弟子們不服,但沒奈何到底年輕見識淺,倒有一個弟子看到那處開得熱鬧的桃花林,忽爾想起一事,便道:“咱們這桃花林倒是大有來曆。”
年長的笑而不語,年幼的便問什麼來曆。
“咱們這桃花林,可是長公主都讚過的呢。”
這事莊中弟子無不知道,聞言嘁了一聲,轉頭丟掉這片桃花林,問起年長的弟子可見過長公主。
年長的弟子倒真見過,隻不過遠遠的在外圍瞧了一眼,公主出行前擁後扈,儀杖綿延,隻見得人頭聳動,旌旗揚空馬駢道,誰還真能瞧見公主真容?
“我聽說當年長公主賜婚的聖旨還是先送到咱們山莊再……”一個弟子低聲說道,指了指西方。
“噓,噤聲!”有弟子啐他。
年長的從容做著手裏的活計,這事倒沒有莊中傳聞得那麼離奇,當年聖上指婚的就是烏家嫡係一支的人,倒不是莊中所說的:聖上指的是莊中的弟子,卻被島上的人截了去。
文登長公主何等尊榮,帝愛長女天下聞之,這樣的女兒豈能隨隨便便錯嫁?
不過,想起莊中那無形中被傳言綠了一回的“師叔”,平日裏再如何英雄了得,此時想起來,竟是讓人想發笑。
“我想起來了,那島上縱有千般好,萬般好,獨有一件是比不上這山上的。”小弟子笑嘻嘻的道。
“哪一件啊?”
“獨有這一片桃花林,開時錦簇,落時繽紛,天下難得一見……”小弟子咳了一聲,裝模作樣的說出文登公主當年賞桃時說的話。
誰知話音未落,那邊老媼舉著笤帚過來劈頭蓋臉就朝他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