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漠上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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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風吹起帶著濕意的雪砂,模糊了人的視線,遮掩了前方本就不甚分明的路。
    若是能有誰位於九天之上,俯視下方,就能望見位於王朝版圖北麵的流動荒漠,褪去了他原本幹燥枯黃的外表,覆蓋上了一層熠熠生輝的冰雪,猶如寒冬臘月裏鄴城富貴人家身上一件毛絨絨的雪白狐裘。
    然而無邊無際的荒漠之上,居然有一隊步履蹣跚的行人,迎著漠北的風雪艱難地跋涉而行。
    又一陣颶風略過,吹得附近的幾座幾人高的沙丘驀然轟塌,隻見茫茫四野,再分不清東南西北。行人們被飛濺的雪砂濺了一臉,隻得停住步伐,團結地背靠背,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圈,生怕自己被颶風與流沙拖得遠離了隊伍。
    風暴將至,若是還找不到避風的地方,怕是今晚過後,所有人不是被流動的沙丘淹沒就是被刺骨的冰雪所凍死。就在這時有人驚喜地歡呼了一聲,他扭頭望向聲音的方向,感覺頭上漆黑的帷帽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
    原來是有人找到了一座巨大的石碑。碑身上滿是被沙丘沙子所拍打過的絲絲裂縫,尤其是在半身,竟被腐蝕得筆直折斷了下來,恰好在沙丘中形成了一座三角形的容身之所,暫時避風。
    “小心一點——”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好意的叮囑,隨後的輕聲細語便被呼嘯的狂風吞噬了,然後一隻纖細的手伸了過來,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帶著溫暖又堅定的力量。
    他渾身一怔,麵上有些不悅,剛想甩開,就感覺那隻手忽然收緊了力道。他用了些力氣甩開了手腕上的手,大步直奔今晚的棲息之地。
    尖銳的石子,在特地撫平的沙地上描繪出一道道曲折的路線與不規則的形狀——正是接下來剩下的路程。
    任憑風雪撲到臉上,他思索片刻,伸出手撥開掩住視線的發絲,隨後微微顫抖的指尖定在沙畫上的某一點:穿過這片荒漠就快要到了吧……
    朦朧中,他仿佛還能看到碼頭上那一道著深紫長袍的身影。分明離得越來越遠了,他的麵容卻越來越清晰起來,淩亂的衣襟,蒼白的笑意,微微彎著的眼睛,還有左眼下一點明晃晃的淚痣。
    “我……不怪你。”少年的失去血色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很輕卻不失柔和,“你叫什麼啊……”
    “……昆玉。”
    掌中一用力,霎時尖銳的石子化成了一堆看不出顏色的齏粉,昆玉原本漆黑的眸子裏有那麼一瞬間退去了所有的黑色,一片可怖的空白。隻不過下個時刻,他的眼睛又恢複了正常,隻是內裏還有未散去的空洞與茫然。
    正在恍神之際,有簌簌的腳步在眼前停了下來,似乎有人在他麵前站定了,卻沒有發出聲音。昆玉仍舊坐在沙地上,動也沒動,鬆開手掌,任由陣風將掌中的粉末吹跑,然後拍了拍,拍趕緊之後搓了搓熱最後撫了撫自己的帷帽,也沒有說話。
    風雪中,少女立於風口,遲疑著伸出手來,是一隻盛滿了清水的瓷碗,上頭還缺了一個口:“我叫弱水。看你一天都沒有進食喝水了。我這裏還有點水,是昨晚趁著還有日頭雪水化的時候存的,你喝吧——趁著還沒有結冰。”
    漠北滿是流動沙丘,白天日頭灼人,似乎要將人活活曬死,晚上則是直接下起雪來,溫度低得能將人凍死。隻有罪無可恕的人,才會被王朝上位者發配到漠北之北的極北之淵,能不能活下去全靠天意。此次荒漠瀕死之行,同行的人都是從極北之淵回來的亡命之徒,動不動就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一滴水都是極其珍貴的,要是讓其他人看到,想必馬上就用一擁而上爭奪不休,而這個少女竟然將自己的水分給自己。
    昆玉低下頭,麵色似乎柔和了一瞬。驀然想起這個耳熟的聲音正是方才拉住他響在耳邊的聲音,他沒有伸手去接,隻是縮緊了自己,背對著狂風,低低地回了一句:“昆玉。”
    就在方才一行人安定下來,弱水偶然發現角落外坐著一名刻意與所有人保持距離的男子。恰好狂風將男子遮臉的帷帽吹歪了一邊,她隻是一瞥就再也移不開視線,竟然有比她那有一半妖族血統的大皇兄還漂亮的人?男子身形修長,蒼白到與冰雪無差的皮膚,俊美精致的麵容使人目眩神迷,讓弱水心下忍不住驚歎造物主的偏心。
    似乎許久未曾開口,男子的聲音有些嘶啞。少女也不在意,收回自己的瓷碗一飲而盡,從容地在他身邊坐下,試圖尋找話題:“你跟他們一樣,是從極北之淵回來的人嗎?”
    “你不是嗎?”他有些奇怪。
    “呃,我——天大地大,我就想著出來看看。”其實是從家裏逃出來了,但是逃婚這種事,說出來未免也太丟人了。弱水尷尬地笑了笑,小聲嘀咕道:“都怪老頭子一直念叨個沒完……”
    想來是哪位人家溜出來的大小姐,一溜就溜到吃人不吐骨頭的漠北來,也是人才。昆玉嗤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很多年以後,弱水都忍不住後怕地摸著自己的脖子,慶幸當時沒有一時腦熱報出家門,否則,滿心仇恨的昆玉一定會將她變成一具屍體,暴屍在漠北的荒野。
    “那你要去哪?”弱水捧著個空碗,沒話找話。
    刺骨的寒風不停呼嘯著,似乎要將避風處的兩人凍傷。昆玉換了更舒服的姿勢,將手收回袖子裏,繼續縮著身子,不發一言。
    明快熱情的少女說得口幹舌燥,又不甘心地絮絮叨叨了幾句,見男子始終不願意理睬自己,便怏怏不樂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望著少女垂頭喪氣的背影,昆玉纖細有力的手指在沙地上慢慢收緊,握住了一把粗糲白雪,唇邊忽然露出一個諷刺又詭異的微笑,兩個低沉的字從嘴角滑落——
    “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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