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之傅雲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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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蒙蒙的天色,映照著遠山遍地頹靡的生機,北方一大群雁飛向溫暖的南方,企圖尋找棲身之處。
    暮色降臨,簷角上的風鈴叮當作響,示意外出的人歸家。
    前方驀地出現一抹醒目的白色身影,所經之處,行人不自覺停頓片刻注視這個出現路上的人。
    男子一身白衣刺著黑色的繡紋,莊嚴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旁人自動退避三舍。
    他腰間懸一柄劍,傾世無雙容顏上無悲無喜,淺色的瞳仁稍一對視仿佛看透人心般,讓人情不自禁低垂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傅雲孤隻身走在喧嘩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收攤的小販。來來去去的人,投注在他身上形色各異的目光,他都沒有看清……
    彼時,他已遊蕩在沒有那個人的世間三百餘年。
    傅雲孤記不清今時是哪年哪月哪日,時光仿佛停留在那人離開的那日,至此躊躇不前,再也沒有前進過。
    百年間,他走遍山河大川,看過四季風光,可始終沒有找到那人。
    “娘親,下雪了。”
    街角上一個小姑娘扯著娘親的袖子指著天空驚喜道。
    片片雪花自天上洋洋灑灑飄落,飄在屋頂,飄在路人肩頭,飄在河中,飄在滿是泥濘的青石地板,飄在某人攤開的手心中,融化成了不起眼的水漬。
    傅雲孤睫毛顫動,遮蓋下的淺色瞳仁緩慢向上一探。
    下雪了。
    漫天飄落的鵝毛大雪,是上天降下的甘霖,覆蓋這人間最後的寒冬季節。
    遍地生寒的涼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原來已是寒冬臘月。
    這是第幾個寒冬,傅雲孤沒有印象,可每一次看見雪,總能令他想起沉眠在心裏的記憶。
    白茫茫的一片,鋪天蓋地遮住了滿山的紅葉,凍住了那一瞬的生機,好似就能將什麼留住。
    那是風和日麗的日子,刺目的陽光在層層疊疊的枝丫裏穿梭,漫山遍野的紅葉中,小屋前肖子潯隻身坐著。
    他仍舊穿著一襲淡青色的衣衫,袖口上繡著竹紋,披著一頭白發,身形消瘦,像個將行就木的老者,隻是神色淡然,那是一種接近死寂的安靜。
    “雲孤。”
    他喚他,闔上的雙眼已經看不到東西了。
    人有五感,視、聽、嗅、味、觸。他已喪失三感,隻剩下微弱的聽覺和觸覺,周身被死氣環繞,沉重地看不到丁點精神氣,身體裏搖搖欲墜的魂魄也昭告著不久飛散。
    “我在。”
    傅雲孤附上他冰涼的手,將人輕攬入懷。
    肖子潯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對著某處空氣又輕喚了幾聲,最後才有所察覺的回握住傅雲孤搭上的手。
    “我想聽你吹塤,再吹一次給我聽好不好。”
    肖子潯臉上久違露出蓬勃的精神氣,與往常頹靡的模樣不同,像是某種風雨前的訊號。
    傅雲孤依言拿出塤為他吹奏。
    時光流淌地不快不慢,一首又一首的曲子吹奏完畢,已是日落西山,昏黃的餘暉將整個山頭籠罩,紅色的楓林如點了一把火,翻湧不歇,與天邊的晚霞相呼應,灼灼似燃。
    “我想去山坡,去看看晚霞。”肖子潯驀地提出了這個請求。
    夕陽真的很美。
    滿天緋霞中,坐在山坡上,俯視遍地紅楓,火紅的落日斜暉下,一切景物泣如血。
    肖子潯緩慢睜開眼,透明的瞳孔深處映照著狹小天地間美麗壯闊的一幕。
    即便再也看不見,但他感受到臉上來自夕陽的溫度,身邊人十指相扣緊抓的力度……
    肖子潯微不可聞輕歎一聲。
    “真美啊。”
    傅雲孤沒有轉頭。
    靈敏的感官卻能察覺身邊人身子的下移,隨後,全身的重量重重壓在他腿上。
    須臾,他緩慢低下頭。
    肖子潯躺在他腿間,神情恬淡,好似熟睡,落日的紅光照在他臉上,透著幾分最後暖意。
    可他知道。
    他這一睡,將長眠。
    指尖拂過他臉上的每一寸,與臉上映照的霞光截然不同,是陌生的冰冷。
    啪嗒……
    什麼東西悄然落下,傅雲孤指腹抹去肖子潯臉上多出來的水漬,他麵上並無痛色浮現,甚至指尖都不曾顫動半分,卻有源源不斷的水漬從他眼角漫出,浸濕了整個眼眶。
    半響,他俯身,在冰涼的皮膚上落下輕輕一個吻。
    “等我。”
    一聲呢喃,道盡他半生所有的愛戀與執著。
    世間最痛之事,是所愛所親之人死在麵前,卻無能為力。
    世間最幸之事,是所愛所親之人沒有死在何方,而是死在自己懷裏。
    夕陽的散光一點點沉浮,沉於黑暗,再過不久,相信黎明會再次到來。
    魏氏一戰,玄門百家慶賀,他是最大的功臣,亦是最崇尚的存在。
    明決劍,仙界遠近聞名最強的法器,凡人無法不動心,奈何世間隻出了一個傅雲孤能駕馭它,讓它認主,玄界之內再無一人對手。
    理所應當,他是百家承認的強者。
    百家宴中,場麵盛大,杯籌交錯。
    高台之上,主事朗誦他的豐功偉績,台下,掌聲齊鳴,魏氏倒塌,一個百年世家的滅寂成就了新的玄界光景,傅雲孤位屬逍遙氏,逍遙氏史冊上將重添新的一筆,玄界的碑牆上將雕刻這一幕。
    傅雲孤一步步踏上石階,台上的主事朗誦著。
    月光朗朗,照亮院中群魔亂舞的一片,他對付不斷朝他伸過來的腐枝,在他出手現身那一刻,錯愕地抬頭,對上的瞬間,雙眼燦若星辰。
    “倚天待之,天道恢恢……”
    他站定轉身。麵向台下三千人。
    張橋鎮,月光下他踮起纖細的腳尖,揚起的黛青色長衫美得像一幅畫。
    【我聽你一回,你,信我一回,你說的對,兩個人走,隻會全部死,分開行,或許有一線生機。】
    千墳山,肖子潯在他倒塌的視線中越來越模糊,唯獨那時的決絕,他始終記得刻骨銘心。
    ?傅雲孤接過主事遞過來的仙渚,刺破手心,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過。
    【那若有一天,我騙了你,你會恨我嗎?】
    那時的他是怎麼說的,他反問,你會騙我嗎?
    肖子潯一怔,臉上已經清楚表現出來,隻是他沒有看見。
    當他再次回頭,明明肖子潯一如既往還在原地等他,等他伸出手拉他一起走,可是他卻退縮了。
    燭火影影綽綽下,是他霎時蒼白的臉。
    刹那間,傅雲孤大徹大悟,手中的仙渚落地。
    逍遙清城等人望過來。
    傅雲孤道:“縱觀天下,世人皆想成仙成神,逍遙百世,可於我而言,若是失去最重要的東西,隻是百世孤獨。”
    曾映寒上前一步道:“傅雲孤你這是要做什麼。”
    其它家也皆是一副不讚同之色。
    用仙渚滴血於百圖中,便會載入玄史,這是認證他至高無上的功耀,由各大家見證,如此隆重盛大的儀式,豈可胡鬧,不能出半點差錯。
    傅雲孤道:“天道是什麼?”
    他低頭看著掌心源源不斷滲出的鮮血,低笑幾聲。
    “從小,我們學的都是天道倫理,應世人心,才是正道,順者正逆者邪,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無論邪與正,在本心麵前,都無所謂,哪怕做的事是錯的,隻要自己認為是對的,世人說千百句不是,都無畏。”
    傅雲孤迎著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非世不問,天道何尋?”
    這句話,注定他的離經叛道。
    傅雲孤掃視眾人,最後目光停留在逍遙清城身上,他移步過去,其他人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逍遙清城頭戴玉冠,白衣盛裝,對他今日的儀式相必也是極為看中的。
    傅雲孤在逍遙清城麵前停下,眾目睽睽下驀地下跪。
    人群裏頓時傳來騷亂聲。
    “師父,您養我,育我,教我,是我一生為數不多的親人,您對我的恩我的好,雲孤自是不敢忘,隻是徒兒丟了一樣東西,如今要去找回來,可能一去不回,以後若是逍遙有難,無論隔著千山萬水或是天涯海角,雲孤自當回來與逍遙共經盛衰,絕不退縮。”
    此言一出,滿堂驚座,所有人都不明白傅雲孤為何來這一出,頓時議論聲四起,看向傅雲孤的目光中夾雜異色。
    逍遙清城神色複雜,最終化為一聲長歎。
    “你既然已想好,我無話可說,隻期望有生之年你能回歸禾看看,逍遙永遠是你的家。”
    傅雲孤垂眸,緊接著給逍遙清城鄭重其事地重重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傅雲孤,你是去找修羅對嗎!”
    人群中,羅仙玉猛地站出來質問。
    傅雲孤腳步停住。
    “是不是,是不是!!!”
    羅紅淩朝幾名女弟子看去,立刻幾名女修上前圍住羅仙玉。
    羅仙玉掙脫出她們暗中拉扯的手臂,豔麗的臉龐泛著病態的白,此刻看起來尤為執拗甚至隱隱透著瘋狂,
    “是因為他對不對,肖子潯,你要去找的人是他對不對?”
    傅雲孤淡淡望過來,無視他人聽到羅仙玉的話變得難看的臉色。
    “與你何幹?”
    這句話像個導火索,點燃了羅仙玉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和滿滿的嫉妒!
    “為什麼!為什麼,我愛的不比他少,你隻認識了他多久,我卻整整心悅了你八年之久,你難道看不到嗎,你看看現在,看看今天,這盛大的場麵,無數的人都在看著你,為你的功勳而慶祝,為你而驕傲,你本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崇敬和仰視,為什麼不要,為什麼要走,去找一個根本不同道的惡人,他和我們根本不一樣,他走的是邪魔歪道,做的事天理不容,有多少無辜生靈命喪他手,手裏不知道沾染了多大的罪業,而我們是要修道的人,走的是正途,挽救的是人的罪惡,更何況…你明明可以青雲直上,邁過了這道坎,是多少世人景仰憧憬的存在,為什麼要為了那樣一個人放棄正道自甘墮
    落,自毀前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羅仙玉在傅雲孤身後失控的大吼。
    字字珠璣,擲地有聲,傳遍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裏。
    霎時,那萬物俱靜。
    不少人的眼裏都充滿了震驚望向羅仙玉。
    以往眾人心中的清冷仙子,臉上掛滿了淚痕,此刻的心思昭然若揭。
    須臾,傅雲孤開口道:“愛一人是愛,愛百人仍然是愛,無關多少,隻在深淺。你要的是一個普度眾生的仙,人人可以信仰的神,高高在上接受世人的仰望,享受他們的崇敬。他要的,隻是是一個可以陪他遊曆人間萬千山河,閱遍人間繁華的凡人。而我,不是仙,不是神,隻是區區一介凡人。”
    此言一出,多少人為之動容。
    羅仙玉臉上的淚痕又多了幾道,她傷心地看著傅雲孤,想要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又像是想要從中找出點什麼來。
    她搖搖頭痛苦道:“我不明白,我隻知道,他和我們不一樣,他是修羅鬼!是邪道!是……!”
    後麵的話淹沒在肩上的劇痛中。
    羅仙玉顫巍巍地低頭看著左肩上的一朵血花,
    傅雲孤手執長劍刺入對麵之人的肩膀,方才的劍風撩起他半麵長發,麵色如萬年冰川,望者遍體生寒。
    他眼裏殺意盡顯,一字一句道:“他如何,輪不到世人評說,你若再說他一句不是,我便殺了你。”
    他收回劍,有頭也不回地決絕離去。
    羅仙玉踉蹌退後幾步,肩上的血花綻放開來,滔滔的鮮血流出,頃刻間她臉上血色盡失,卻不及她眼底的萬分絕望和茫然。
    眼睜睜看著傅雲孤永遠消失在她的視野裏,那一抹白成了永生觸不可及的光。
    “師姐!”
    “仙子!”
    “仙玉!”
    ?四麵八方的聲音湧來,逍遙清城他們看清了發生了什麼。
    ?看到羅仙玉受傷,羅紅月動怒,剛要追傅雲孤。被逍遙清城阻攔。
    “逍遙家主這是作甚,讓開,傅雲孤好大膽子竟然敢傷我門中人。”羅紅淩低斥。
    “羅家主何必緊追不放,雲孤方才已當麵解釋清楚,從此以後他不再歸任何人管,獨立於百家之外……”
    非世不問,天道何尋。
    傅雲孤抬頭仰視天,當最後的執念消散,那他存在世間,能否繼續問紅塵中的世。
    懷中人身體驀然泛起白光,爾後一點點化為虛無,瞬間散成漫天熒光,悠悠飄向西邊的天際,交織成一副美麗的光景。
    鐺!
    傅雲孤單漆跪地,翎禾深入土地。
    震耳欲聾的聲響劃破天際,直衝雲霄,平地起風,烈烈如刀,刻出青年深邃的眼眸,由內而外蕩出一層層的聲波漣漪。
    “吾輩傅雲孤,以此為界,冰地千裏,世人永不得入!!!”
    話畢,漣漪擴散,猛烈的冷風席卷而來,結成一道道冰霜,將千裏地一一冰凍。
    當夕陽落入天際,白晝最後一絲光亮消失,白衣青年的眼中隻剩無邊的黑暗。
    一道衝天的光亮照亮了楓林上方的天空,無盡的暗雲湧動,夾雜絲絲縷縷的金光。
    飛升金光!
    時隔三千年,在神魔俱滅的三千年後,人界再次有人飛升。
    白衣青年站在冰雪覆蓋的山頭,眼裏是冷的再也化不開的冰山,隻待那人重新現世,方可消融。
    從古至今,混沌之初,飛升第一人,可向天道索求一物。
    哪怕代價是永不成神,飛升九重天,生生世世徘徊紅塵人間。
    傅雲孤甘願許下,魂魄再生,塑出那人新生,隻願再轉世輪回,遇見他。
    若世間有魔的存在,那肖子潯便是他永世的心魔,永不消除。
    眼前是白雪皚皚,入目天地連成一片白,分不清這裏是何方。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青年隻身站在草原上,身上的白衣和雪混成一片,分不清哪個更冷。
    須臾,青年腳步移動,繼續向前前行,仿佛在那無盡白色盡頭,一直等著一個他要找的人。
    冰雪消融,枝梢上冒出了綠芽,暖暖的陽光再次普照大地,溪流大川的小朵野花開得茂密芬芳,漫山遍野的楓葉林覆蓋了整整五百年的冰刹那間融化,傅雲孤在紅山腳下看到了一人。
    春暖花開,灼灼的陽光灑在那人臉上,陌生的眉眼,卻有一雙百年間從未忘卻過的眼睛,黝黑、明亮,充滿蓬勃的精神氣。
    青年臉上充斥著詫異、疑惑和隱藏極好的慌張,他道:“不知這位兄台呃……是人吧,不是,因為我被一隻妖怪追著,所以才想問問是敵是友。”
    他語無倫次,努力在找好的措辭來應付。
    熟悉的語調,和那副表情,都恍如隔世。
    傅雲孤笑了。
    在青年驚豔的目光中。
    他道:“片雲自孤遠,叢筱亦清深。傅雲孤我的名,清深,我的字。”
    上天從未虧待過他。
    遇見你,是我一生之所幸。

    作者閑話:

    還有個肖子潯番外,看得人不多久不寫了,番外總是隔很長時間才更新,更的斷斷續續,寫這個文感覺心情都變得沉重,所以下一個文構思了許久還是決定寫青春校園文,走一向的歡樂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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