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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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此生對你的咒,願你不老不死,願你一人獨活在世上,願你受盡千般的孤獨與寂寞。
———題記
“你來自何方?又去往何處?”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停了生意,向酒棧老板賒了一壇上好的女兒紅,拿來兩個大底碗,“咕嚕咕嚕”地倒了進去。
“不知。”對座的是個年輕人,麵容俊朗,頗有幾分寫意的氣質,墨黑色的眼眸中卻透露著與年紀不符的成熟和、死寂。
說書先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把酒壇推了過去,“這算我請你的。”
說書先生的語音剛落,茶館一處隔著屏風的地方穿出箏箏之音,此音流轉,清平寡淡,說不上餘音繞梁,卻是年輕人此生聽過最好聽的曲子。
箏音一落,說書先生便帶頭鼓起了掌,接著就是雷鳴般的掌聲,有不解的客人嘟囔著,又不是伯牙鼓琴,這琴藝倒還比不上怡紅樓裏的琴姬,為何如此受歡迎?
說書先生隻勾了個笑容,並未解答,他在年輕人的對麵細細品味著碗中的女兒紅。
“移家隻欲東關住,夜夜湖中看月生。”說書先生邊品邊吟道。
“夫君,這位是?”年輕人抬眸,問話的是一個抱琴的女人,白色的素衣雖補過好些次,但身形姣好,素麵朝天,脂粉未點,混跡在一群柴米醬醋茶的婦女中倒也很是顯眼。
年輕人很快就猜出她就是剛才那位在屏風後撫琴之人。
“夫人,你來了。”說書先生挪了個位置,讓給女人坐下。
女人甚是乖巧,緊緊地挨著說書先生落座。
“我家夫人有些怕生。”說書先生嗬嗬一笑,拉住了女人的手,十分地柔情蜜意。
“無妨。”年輕人自顧自地給自己再添了一碗女兒紅,他本不是個沾酒的人,隻是今日似乎愛上了女兒紅。
“既是夫君的熟人,月生這廂有禮了。”女人朝年輕人點了點頭,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說書先生的懷中,小鹿般清澈的眸子滿是愛意,“夫君,何時歸家?月生想吃東關的醉蝦。”
“你這小饞嘴!”說書先生極為親昵地刮了刮女人的俏鼻,絲毫不介意在外人麵前秀上一下恩愛。
“咳咳……”年輕人終是忍不住這番恩愛,便出聲提醒道。
“忘了外人在場,月生,不如再給我們來上一曲?”
“嗯。”月生抱著琴往屏風處走去。
“夫人總是這樣,在人前連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彈不出來,她又不想於家食之無味,便隨我出來討口飯吃。”說書先生提起自家夫人,便笑得眉眼合不攏,可足見夫妻兩人的情深意切。
“你同我說這些是何用意?”年輕人終是耐心不下,開口詢問。
這個說書先生從自說自話坐在他對麵開始,有意無意地炫耀著夫妻兩人的日常瑣碎,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
“我以為,鍾大將軍會明白我的用意。”說書先生卸下剛才那份淡淡的笑容。
“你是?”鍾大將軍?他是隔了多少年再次聽到這個名號了,他已經記不清了,年歲越久,有些事情縱使再刻骨銘心,也該忘了。
“我是月生的夫君,你難道真的忘了那個以琴聞名天下的月生娘子?”說書先生語氣和眼神中並無波瀾之意,仿佛隻是在敘說一個事實,存在於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實。
鍾鳴似乎沒有料想到,會有人,不,應該是在三百年後的今日,會有人提起這段往事。
“瞧你的模樣,似乎還停留在那年,”說書先生灌了一大口的女兒紅,微微一笑,卻充滿了憐憫與同情,“那年月生死的年紀。”
琴音聲聲入耳,鍾鳴突然記起三百年前,那日那夜,那個女子,同樣身著素衣,抱琴而立,她哭笑著,“鍾鳴,這是我此生對你的咒,願你不老不死,願你一人獨活在世上,願你受盡千般的孤獨與寂寞。”
而他,當時做了什麼?好像是駕馬而去,頭也不回。
那段隻成為了他記憶中的一個小事件,一個不足掛齒、無足輕重的人,可是,她對他的咒卻起了三百年的效,他成了三十次親,新娘無一例外要麼慘遭橫死、要麼半路被搶親、要麼就是一聲不吭地離開他,直到他的心死寂,再無波動。
“你也許不記得了,”說書先生望著那處的屏風,屏風後是他深愛的女人,他的夫人,“月生自被你贖出去敵國當奸細,不知受到了多少非人的待遇,宮中向來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一心愛慕著你,到頭來,換得的不過是一個冷絕的背影。”
鍾鳴不說話,他記得,那年是他最風光無限的一年,直到功高震主,被處死刑,砍了頭後從亂葬崗中爬出來他才發現,他是不死之身。
“奸細的下場是什麼,你比我更清楚。”說書先生果真是說書的,短短幾句話就將事情娓娓道來,不摻雜任何的情感,隻是偶爾說到夫人時,有些激動,雖是前世,但說到底依舊是他的月生、他的夫人,還是會有所心疼。
鍾鳴已捧著酒壇開始狂飲,他忽然覺得心有些痛。
敵國的皇帝以月生要挾鍾鳴,而他不過在愛情和國家麵前選擇了大義,犧牲了小我,到頭來卻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落得一個人人喊打的下場,到底是天公不作美,還是自作孽不可活?
這一切,似乎在年歲麵前,都會被淡淡遺忘,那對曾經依偎的身影,那些你儂我儂、海誓山盟的情話,都會被時光磨碎,碾成細碎的粉末,灑在浩蕩的天地間,被風帶走。
“現在你對我說這些,有何居心?”
“居心?”說書先生搖了搖頭,“我不是來解救你的,隻是讓你別忘記。”
“相公,天色不早了,該走了。”月生奏完一曲,就小跑著過來,撲進說書先生的懷中,像極了十足的少女。
“好,我們回家。”說書先生從月生手中接過古琴,牽起月生的手。
月生向鍾鳴點了點頭,示意作別,便和她的夫君高高興興地離開了茶樓。
[鍾國紀事之鍾鳴篇]
鍾鳴,林山人士,父母早逝,隨其叔父行軍,因其才能,提拔至將軍,酉紀年三月,其贖百生樓琴姬月生,悄送黎國宮闈。黎國君王大喜,賜月生月仙宮,六宮獨寵,遭人嫉妒,挑破奸細之事,黎君於兩國對戰當場誅殺月生,一代紅顏卻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