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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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散散步吧。”
    前麵走著的肖以冬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好。”
    夜色很涼,臘月的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劃過。我們順著崇文門外大街一前一後地一路向北,看著身旁匆匆走過的無數陌生麵孔,不遠處車流滾滾的燈光,轉過頭,前麵就是那個定格的背影。
    直到這一刻,我都還在懷疑,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曆是不是真的。
    這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是用幾率來衡量的。在路邊撿到錢,汽水喝到再來一瓶,抽中一等獎,汽車指標搖號……人們習慣把這些隨機的事情按照幾率從大到小按順序排列,稱那些得到上述種種的人為“幸運兒”。
    “幾率”隻是相對普羅大眾而言的,一旦降臨到你身上,不論是福是禍,於你而言,都是百分之百。
    我不相信幾率,盡管我覺得自己像得了天使獎勵一樣地讓肖以冬喜歡上了我,但我仍然相信,我和他之間,是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的。
    一根透明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線,韌性十足,纏繞我和他,十年風雨侵蝕不曾折斷。
    這個時候,幾率對我已經是偽命題,我更想把這種勾連,迷信一點地稱之為“命運”。
    “池浩,”猛然,我聽見他叫我,抬起頭的時候,看見他站在路口,“過馬路了。”
    說著,他伸過手來,順進我的衣兜,牽起我的手。
    我錯愕地被他牽著走過無數燈光和目光閃爍的斑馬線。
    二十五歲了,我早就過了那種被日常小事感動的年紀。平日裏看見那些情侶牽手,我總是嗤之以鼻,嘲笑他們幼稚得就像當年看偶像劇時會掉眼淚的自己。
    肖以冬的手好像有魔力,牽著我的時候,好像我不再是二十五歲,而是那個依然穿著校服形色稚嫩的池浩。
    不經意間被時間附上的層層的殼,竟然這樣奇跡般地融化掉了。
    “從剛才開始就在發什麼呆呢?”他攥緊了我的手,“手一直放在衣兜裏怎麼還這麼涼。”
    我笑,搖搖頭,“體質寒,習慣了。”
    我正要抽回手,卻又一次被攥緊。我略帶詫異地抬起頭,對上他的笑臉,“你幹什麼?”
    “十年前我就很想跟你牽著手走回家,可是一直沒勇氣。”肖以冬麵帶遺憾地看著不遠處的明城牆,“那時候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也不敢麵對我自己。現在不怕了。”
    我跟在他後麵走了起來。
    我們兩個就這麼一直沿著明城牆走著,不遠處北京站的鍾聲響起,我和他聊著十年前的很多事。
    “你還記得嗎?付子旋和老韓吵架,抓起教室窗台上的仙人掌就扔過去了,結果仙人掌沒飛出去,紮了她一手刺。”
    我哈哈直樂,這些都是初中的時候發生的趣事。
    溫熱的嗬氣在兩人之間交織彌散,飄逸在冬日裏無雲的夜空中。
    “冷吧?”他停下腳步,解下脖子上的圍巾,戴在我脖子上。
    “不,不用……”我被驟然圍攏過來的肖以冬的溫度和氣息弄得一激靈,這種滿是荷爾蒙的香味幾欲讓我窒息。
    “別著涼。”他隻是淡淡地說。
    “那你呢?”
    他咧開嘴笑,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頂,一臉得意,“我不怕。”
    笑的一如那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條圍巾就送給你了。”他繼續著,看了看周圍,猛地湊到跟前,在我臉上親了一口,“你戴著,很好看。”
    我臉一紅,害怕地看了看四周,“很貴吧?我不能收……”
    “池浩,”肖以冬瞬間板起了臉,“你都是我的,還要跟我算這個?”
    我抿著嘴,縮了縮脖子,這條羊絨圍巾好像一下子把全世界的溫熱都塞了進去,脖頸之間,好像有太陽照耀。
    我笑著點點頭。
    “池浩,咱們回學校看看吧。”
    “回學校?”我詫異。
    “是啊,走嘛,”說著,他拽著我的手,跑到了附近的公交站,“我很想再看看我們最開始的地方。”
    其實學校離我家並不遠,可是自從畢業後,我再也沒有回去過。最後在那裏的那一年給了我很多不想回憶的東西,哪怕偶爾從那裏經過,心口還是隱隱發疼,想起那年的事,想起肖以冬。
    可現在,我的手就在肖以冬的手裏,身旁這個如今已經一米八五的男人,繞了一大圈回到我身邊。我還怕什麼呢。
    況且,誠然如他所講,那裏也的確有很多我和他美好的回憶。
    他出現之前,那些回憶是一根根冰錐,不想觸及。可是現在因為有他,那些過往好像化成了春雨,柔和溫潤。
    “沒開門,怎麼進啊,這大晚上的。”學校裏漆黑一片,連保安室都沒有人在了。大門緊鎖,根本沒法進去。
    “你忘了?”他拉著我拐到牆角,咧嘴一笑,伸手騰空便翻到了牆上,朝我伸出手,“當年我生日,咱倆不就是這麼進來的嗎?”
    “你瘋了吧?”我瞪著眼,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大晚上的翻牆進學校,你不怕被發現了然後報警啊?”
    肖以冬皺起了眉,“池浩,十年前,可是你先翻到這裏朝我伸出手的。”
    “十年前是十年前,現在……”
    “你不會這麼慫吧?”
    “我慫?”我被肖以冬一句話激怒了,伸手打開他的手,撐著欄杆猛地一躍,便跨在了肖以冬身邊。
    “行啊,十年不見,功力不減啊。”肖以冬一樂,縱身一躍,就跳進了學校裏麵。我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監控鏡頭,也跟著跳了進去。
    操場的鐵門緊鎖著,想進去恐怕是不可能的了。於是我倆就直接從體育館的地下通道闖進了教學樓。
    樓裏一盞燈都沒有開,樓道裏昏暗的隻能看到“緊急出口”亮著的微微的光。
    我一邊走一邊覺得我瘋了,竟然大半夜的和肖以冬私闖學校。以前還是學生,撐死了挨頓罵,可現在我倆都是成年人了,這要是被發現……
    肖以冬在二樓連廊停住了腳步。
    這座連廊是連接教學樓不同部分之間的捷徑,因為盡頭是一家小賣部,便成了很多學生午休時間休息聊天的地方。
    我看著肖以冬,想起了當年在這兒發生的事兒。
    十年前,初中二年級的第二學期,韓微微當著全班同學的麵,送了肖以冬一箱零食,成了當時轟動一時的新聞。
    那時候的肖以冬,已經是一個一米八一的翩翩少年。
    隔三差五,我旁邊的桌子上便會多出很多東西。小到巧克力,大到花束、遊戲機。韓微微期望用這種方式,獲得肖以冬的,哪怕一秒鍾的關注或者是感動。
    肖以冬一開始隻是拒收,但是次數多了,連他也不再費勁,每次早上來學校時看到桌上放著的東西,便會默默地塞進桌洞裏。
    自始至終,肖以冬沒有明確地拒絕過韓微微,因此默認收禮這件事,便成了韓微微在人前的談資,沒過多久,全年級都知道了這對“官配CP”,甚至一度傳的沸沸揚揚到了班主任耳朵裏,還分別在自習課找兩個人談話。
    期初我隻是冷眼旁觀,但是卻分明能夠感受到肖以冬態度的微妙轉變。從一開始的厭惡,到無奈,到最後默然,甚至,還因為收到禮物有那麼一絲的驕傲和自豪。
    畢竟在十幾歲的年紀,受人喜歡,而且是這麼明目張膽的喜歡,不論誰,都會覺得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肖以冬對韓微微的臉上漸漸浮現了笑意,在給韓微微將數學題的時候,也明顯耐心了很多。
    韓微微這種不停地送禮物的模式,我看在眼裏,愈發覺得自卑。那個時候爸媽剛剛離婚,家裏除了那架鋼琴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件,而我,是每個月的零花錢都要精打細算的,根本不可能像韓微微那樣出手闊綽。
    越是想,我就越是難過,越是難過,我就越是不想要看到肖以冬和韓微微共處的畫麵。更讓我生氣的是,肖以冬自始至終沒有跟我說過他心裏對韓微微的想法,喜歡就告訴我,不喜歡,就拒絕。時間一久,連旁人都看得出肖以冬有點吊著韓微微的意思了。
    可是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更何況,我和肖以冬什麼關係?我有什麼立場?
    這個時候,時弘謹轉到了我們班。因為成績優秀從普通班調來的他,麵容清秀,幹幹淨淨。更巧的是,他的位置就坐在我後麵。我是他轉來以後認識的第一個人。
    一來二去,我會在身旁的肖以冬和韓微微“打情罵俏”的時候,拉著時弘謹去小賣部買東西,或者和他討論習題。
    時弘謹,讓深陷肖以冬感情漩渦的我,找到了一個出口。
    “你還記得嗎,那天在這個連廊,你把時弘謹打了。”我看著灑滿銀色月光的連廊,回憶起那天的事情。
    “誰讓他摸你臉蛋來著。”肖以冬淡淡道。
    “隻不過是我臉上有幹脆麵渣,他幫我弄掉而已。怎麼就好巧不巧地讓你看見了,你還上來就給他一拳。”
    “我當時的想法就是,他活膩了,因為除了我,沒有人能碰你的臉。”
    “他隻是我的好朋友而已。”
    “但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時弘謹喜歡你。”肖以冬轉過頭看著我,“池浩,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有多煎熬。每次看到你一下課就拉著他出去,看著你們倆有說有笑的,我……很生氣。”
    我舒了一口氣,“當年看到你和韓微微的各種曖昧,我也和你一樣,生氣又難過。”
    “可是我和你誰都沒有說出來。”肖以冬的手扶在我的肩上,“你說當年我們為什麼不把心裏的想法告訴對方呢?為什麼寧願憋著,也不願意說出口?”
    “可能是……”我低下了頭,腳下月光微瀾,“那個年紀,我們都不懂‘喜歡’到底是什麼。又或者說,因為我和你都是男生,那種‘喜歡’從萌芽的時候,就帶著不正當的影子,沒法說出口。”
    “打了時弘謹以後,我也很後悔,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麼那麼衝動。可是那個時候我真的藏不住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開始糾結,對你到底是什麼感情。”
    我沒有正麵回答肖以冬的話,隻是笑道,“怪不得時弘謹到現在還那麼恨你。”
    肖以冬不語,定定地站了一會,拉著我穿過漆黑的走廊,找到了當年我們的教室。當年邊角破損的複合木桌椅都已經換成了新的,一排排座位還是當年的布局。他拉著我坐在了當年我們坐過的第五排的位置。
    當年的我不過一米七多點,現在肖以冬已經一米八五,我也已經一米八了,初中生的桌椅坐著,顯得格外局促和低矮。
    我測過臉,看著月光下肖以冬同樣看著我的麵孔。
    “真像又回到了過去。”肖以冬看著我,眼裏一絲怔愣,一絲憂傷,一絲欲望。
    “是啊,這感覺,真讓人懷念。”
    “池浩,有件事,其實當年我就想做了……”
    他突然大手抄上我的後腦勺,吻在了我的唇上。
    我突然間全身凝固,周身好像亮起了陽光,響起了同窗之間攀談的嘈雜,響起了廣播裏放著的國歌,黑板上密密麻麻地浮現出整齊的板書……
    一如往常。
    十年後,在這同一個空間裏,肖以冬,吻了,我。
    每一個詞,組成了這個,讓我銘刻的瞬間,不忍忘記。
    我閉上了眼睛,伸出手,動情地回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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