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林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郊區來了，這地方他記憶裏以前就是一片荒涼的村落，現在，同樣蓋起了高樓大廈和各種精美的房子。
    鋼筋水泥的森林讓他透不過氣來。他的視線中周圍轉了一圈，看到了一片掩映在水泥世界裏的綠色之後，抬腿往那個地方走去。
    柏洋正扶著一個搖搖晃晃走到他身邊的小孩子，生怕他摔跤了。他一隻手扶著孩子，另外一隻手卻是按住挎包，輕輕地往下壓的。
    歐歐在挎包裏激動地掙紮，就是想出來。
    柏洋哪裏敢喲，隻能一直壓住他，順便求救地看向周圍，尋找身邊這孩子的家人。
    一位上了年紀大婦女正在不遠處和別人說話，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家的孩子跑到了柏洋這裏來了，於是趕緊跑過來把孩子給抱了起來。
    柏洋染了一頭耀眼的白色金發，雖然長得好，可是在老人家的眼中，對於有著這樣白金發色的年輕人，都有一種固定的想法－－不是好孩子。
    沒多久，柏洋就發現原本還在他周圍玩耍的那些小孩子們一個二個的都被自己的家人帶到了離他遠的地方。
    他歎了口氣，低頭與從挎包裏探出眼睛的歐歐對了眼兒。
    “他們怕的是我……因為我留的頭發。”柏洋耐著性子跟他解釋，順便抓住自己一縷頭發對他說道：“這就是頭發。”
    “歐？”歐歐的大眼珠往自己的腦門上抬了抬－－很明顯，他也想知道自己有沒有頭發。
    柏洋被他的小動作給逗樂了，“你還小呢，以後……”
    怕這個小東西以後萬一真長不出頭發來，柏洋還是決定不要隨便向他做保證。
    “歐～～”歐歐開始靈活地轉著眼睛盡力往他頭上看，怎麼都看不到，急得開始發脾氣了，他一發脾氣就會裂開嘴，上下兩瓣嘴唇旁會有小小的紋路出現，威脅性地露出自己的米牙，身體努力往後拱起，奈何他本體就是個橢圓結構，這一動作做的始終不到位，不過，柏洋還是能看得出他有一個拱起來往後的後挫動作。
    柏洋在自己的挎包裏摸了摸，他記得自己會在每個包包裏放個小鏡子的，他這樣年紀大大男孩兒愛美的天性不比女孩兒少。
    摸到小鏡子後，柏洋將鏡子送到他麵前，“你看～～你還沒有長頭發哦！”
    “歐！！！！”鏡子的出現讓這個第一次看見自己尊容的小東西被嚇了一大跳，帶著挎包從柏洋的懷裏跳了出去。
    柏洋彎腰上前一手按住了挎包的開口處，急忙將包撿起來，重新掛著自己胸前，埋頭檢查裏頭的小東西，卻發現那小東西大眼睛裏頭轉起來蚊香圈，竟然是被自己的容貌給嚇暈過去了。
    柏洋拍了拍小東西的臉蛋兒，發現他的皮膚很有彈性，軟Q軟Q的，而且有韌性，一戳下去立馬回彈，比橡膠還要牛掰。
    柯洛林站在不遠處，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衝動，那就是想要走過去，看一眼那個一頭白金發色的男孩子的臉。
    他通常對陌生人沒有任何興趣的，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各種各樣的臉孔在他的眼裏，全都是光禿禿的平麵的。今天，他怎麼這麼奇怪？竟然對一個路邊偶然看到的普通人，起來好奇心，強烈地想要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呢？
    當柯洛林腦海裏有了這個意識後，他本人都怔住了。這可真是……又一種新奇的感覺呢。
    他的腳步不知不覺地朝著年輕人的方向走了過去，快走到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不，不對！
    這樣的感覺……他不需要。
    腳步立即就停了下來。
    此時，對麵那個年輕人突然回過頭來，視線直勾勾地就抓住了柯洛林，隨即，對方衝他淺淺一笑。
    那一瞬間，柯洛林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叢林深處那些被露水滋養的可愛花骨朵們一同綻放開了清新、溫暖的美麗身姿。
    他愣了愣，等他回味過來，那個年輕人已經自顧自地朝前走了。
    柯洛林下意識抬腿要去追，剛走半步又被自己的理智給拉了回來。
    今天真奇怪，他竟然……第一次，記住了一個陌生人的臉。
    如今，他的腦海裏不斷回放的就是剛剛那年輕人回頭衝他宛然一笑的畫麵。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對方的長相，更記得對方的笑容。
    －－那是個長得還不錯的男孩子。
    柏洋走了幾步之後，腦子裏一直有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念頭在不斷地告訴他：“回頭！回頭！！”
    但他覺得很可笑。為什麼要回頭呢？他的感官一向比較敏銳，所以，在剛剛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背上的那一刻，他很快就回頭了，並且看清對方不過是個過路的白領之後，給了對方一個好意的笑容。
    他知道現在對方還在後麵看著自己，難道讓他再回頭衝人家笑？
    第一次笑算是打過招呼，第二次笑……那就會引起誤會了。
    不可以！不能回頭！
    盡管腦子裏的那個聲音不斷地在慫恿他：回頭！回頭！回頭！！柏洋還是堅定地邁著腳步往前走了。
    直到柏洋踏上了公交車，車子越開越遠，一直站在原地眺望著他的柯洛林才漸漸地恢複了正常。
    ……他今天這是……怎麼了？
    難道是，上次被人下藥之後沒有解決，竟然對一個普通人的笑容都這麼沒有抵抗力了？
    不過，那孩子，笑的還真是挺好看的。
    不知不覺發了次花癡的柯洛林轉身往回走去。心想，大概，偶爾會出現這樣‘心血來潮’的時候吧。
    柏洋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接到了劉向麗打來的電話，稱‘一切已解決’。
    柏洋問了一句：“怎麼解決的？”
    劉向麗嘲諷他道：“那是家小醫院，不敢惹麻煩，隻要有死者的朋友去鬧一下，表明要追究他們的責任，他們就會坐下來好好談條件的。阿玉本來就是孤兒，能有個出麵料理她身後事的朋友，醫院也願意把事情有大化小。你放心吧，警察得知醫院撤了案，例行公事地問了問就走了。這種事本來就忌諱，沒有人願意繼續深究的。我現在讓殯儀館的車將她送去了第二殯儀館，你要去送就快去吧。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柏洋囁嚅地說了一生：“謝謝！”
    劉向麗回給他的是一聲不屑的冷哼。都說了走著瞧了，看吧！結果和她預料的一模一樣。
    柏洋木然地垂下來手機，眼睛裏是一片茫然無措。
    從今以後，又是他一個人了。
    爸爸媽媽走了，親戚們也不要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阿玉，有了一個自己的家，現在，再次沒有了。
    柏洋內心一陣激憤，胸口那股想要發泄卻發泄不出的怒火熊熊焚燒著他的心智，他很想失控一次，哪怕對著周圍的陌生人大喊出聲都好……起碼，會覺得舒服一些。
    但，他不能。
    隻要在這個社會生活，就必須學會用條條框框來約束自己。他不能跳脫，不能任性，更不能……在不恰當的時候做出讓周圍的人側目的舉動。
    身而為人……本就為難。
    柏洋帶著歐歐打車去了市第二殯儀館，見到了已經被整理好儀容的廖玉玉，這才重新有了意識－－他的姐姐，真的走了。
    旁邊的葬禮上有死者的家屬正在哭泣，廖玉玉這邊隻有柏洋一個，不，加上歐歐是兩個，兩個都沒有哭，他們這邊是一場安靜的送別。
    留給家屬瞻仰儀容的時間隻有十分鍾，之後，廖玉玉就會被送去火化。
    柏洋左右看了看，見四周無人，便悄悄地打開了挎包，看了一眼裏頭的歐歐。
    歐歐半張開嘴巴正閉著眼呼呼大睡。本來還想讓他睜開眼睛看一下自己的媽媽的，但一想到要是強行把這壞脾氣的小子給叫醒，他肯定會發火。
    柏洋隻好將他抱起來往廖玉玉的麵前送了送，“阿玉！這是你的寶寶。可能真像你說的他沒長好，也可能他……是被那些壞人給害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不過你放心，我肯定不嫌棄他。我會好好撫養他的，能養多大養多大，能養多久養多久，如果……沒有如果，阿玉，我再也不向你保證什麼了，嘴巴說的沒有用，隻有做到才有用。”
    柏洋說完，將廖玉玉那已經僵硬的一隻手提了起來，輕柔地放在了歐歐那沒有一根毛發的光腦殼上。
    “歐歐……這是媽媽，你要記得她的手。她很愛你。”柏洋輕柔地說道。
    殯儀館的人來催促了，柏洋將歐歐塞回到挎包裏，將臨時買的一頂帽子扣在了自己的腦袋上，迅速從工作人員身邊穿了過去。
    出門之後走了幾步就是隔壁正在風光辦葬禮的客人們。
    裏頭哀樂肅穆，親友成群，柏洋走過去時拿眼角輕輕地瞟了一下，眼底一抹豔羨快速閃過。
    不知道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會不會有超過兩個人為他送行。
    大概，會有吧。
    歐歐是個能吃能睡的孩子，一路上回去，他都是安安靜靜在睡的，等到回到了家裏他才醒過來的，醒來之後就‘歐歐’叫喚，眼珠子四處轉悠，在茶幾上成功找到奶瓶後，頓時精光大作。
    “歐！”如果他有手的話，應該不難想象他伸出一隻手去指著奶瓶的樣子。
    柏洋無奈地戳了他腦門一下，“你啊！”這一聲既寵溺又無奈，他把歐歐放在沙發上，將他豎著放到兩隻抱枕中間的縫隙處，“乖乖坐著我去泡牛奶。如果不乖亂動的話，牛奶就沒有咯。”
    歐歐一聽‘沒有牛奶’就向他呲牙咧嘴。這一次柏洋沒有慣他，“不許這麼沒禮貌。對於我這個要給你吃喝，撫養你的人，你該給予尊重和聽話的。再對我凶，牛奶我就自己喝咯。”
    “歐！！！”
    柏洋自動在他這句後頭接了個‘NO’，因為他的表情和語氣，真的很像是‘oh！no’的意思。
    歐歐不服氣，跳起來往柏洋脖子上拱，柏洋一把將他薅下來，強硬地將其重新放回到兩個抱枕之間，“不聽話的寶寶現在沒有牛奶喝。”
    柏洋故意把奶瓶和奶粉都放到了旁邊的冰箱上頭。歐歐的眼睛跟著他的動作轉，那個高度已經是他沒辦法跳上去的了，這家夥憤怒地張大嘴巴，一邊大叫一邊不安分地四處彈跳著。
    柏洋坐到了一旁的餐椅上，將廖玉玉的背包拿了過來，開始清理她的遺物。
    廖玉玉的背包裏東西不多，除了一些票據之外，就是鑰匙和女孩子的口紅。
    倒是意外發現了一串褐紅色泛著油光的手珠－－男款的。
    想起廖玉玉說，會送給他一份生日禮物。柏洋一直想要一串手珠，是看到他們舞蹈練習室的老板手上帶了一串，感覺很有氣質，沒想到阿玉竟然給他買了。
    柏洋珍而重之地將那手珠戴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旁邊的小東西鬧騰了足足二十分鍾，將茶幾周圍弄得一團糟，他雖然沒有手和腳，破壞力可不小，竟然知道用腦袋去頂，將茶幾上的紙巾盒、水杯、雜誌以及水果盤通通用臉頂翻轉地。
    柏洋看都不看他，這小東西的彈跳高度大概就是一般茶幾和椅子的高度，再高他就不行了，隻要他夠不到奶瓶和奶粉，那這場較量最後肯定是他贏。
    這是他要撫養的孩子呢，可不能把他慣壞了，如果真的養壞了，那可就對不起阿玉了。
    哪怕這孩子注定了沒辦法和外界正常接觸，他還是要按部就班，認真負責地撫養他。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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