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四十的時候，走廊盡頭的“教師小餐廳”早已經被收拾幹淨了，趙意打那兒繞了一圈兒轉頭進了小廚房。石頭在水池旁邊洗碗，整個一樓走廊除了他再沒半個人影了。就在這個時候，趙意才開始反思，他的這個支教老師可能做的有點兒不稱職。
    “趙哥，起了啊。”石頭把碗一個個擺好，滴著水的手甩了兩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看著他笑的特別燦爛。
    這個孩子特別喜歡笑，這個地方好像隻有石頭是永遠不知道愁的。每次看他，這小孩兒都笑的特別真誠。
    有點兒傻氣，卻招人喜歡。
    “起了。”趙意動了動腳，往廚房裏走了兩步，左右打量著，“還有吃的嗎？”
    “有，山哥給你留了。”
    石頭拿起一個剛洗幹淨的碗，掀開鍋蓋倒出來一碗白粥，又從蒸裏拿出來饅頭和一小碗土豆絲，一一擺在案板上。
    “他給我留飯，陳耀嚴勝他們沒說什麼？”趙意的手在案板邊沿上擦了一下，摸了一手粘膩，他嘴角一撇，身體還是靠了上去。
    石頭茫然的眨了眨眼，看著他問，“說什麼？”
    果然是個二愣子。
    “沒什麼。”，趙意短促的笑了一聲，伸出爪子在那小碗裏挑了一根土豆條出來，捏起來丟進嘴裏嚼著。
    “哎，趙哥，你別用手拿啊，不幹淨，給你筷子。”
    趙意拿過筷子，一手端起白粥，就在廚房吃了起來，隨口嘮著，“給你的口琴，你打算學嗎？”
    “不學。”
    “不學？不學放那兒長草啊？人那是樂器，不是收藏品。”他拄著筷子在碗沿上敲了敲，夾起挺大個軟饅頭啃了一口。
    “學不了，咱這兒沒人會這個。”
    沒人會這個，就沒人能教他。興趣班兒都是有錢人家的娃才能上得起的。石頭他今年十九，從開化畢業之後連初中都沒去上，留在學校當個不在編的後勤而已。
    之前聽說，石頭沒爸沒媽，腦子也不好。八歲時候老校長給他撿回來，那時候這孩子什麼都沒有，沒有戶口，沒有學籍。老校長用了兩年找人給他上了戶口，學籍卻遲遲辦不下來，石頭就留在開化，讀完了六年級，老校長要供他上初中，他死活不去。
    後來紀山青他們來了，石頭不去上初中，紀山青就自己教他。什麼都教一點兒，石頭也樂意跟著他學。
    但是紀山青不會吹口琴。
    “我給你請老師。”趙意仰頭喝下了最後一口粥，直到那溫熱的感覺延伸到胃裏才淡淡地說。
    “不……不用，趙哥，不用的。”
    石頭的目光震驚又閃躲，其實他……也不是很想學。
    求之不得的東西是在做夢，突然有一天夢裏的東西要衝破虛幻的牢籠活生生的放在眼前，那觸手可及的真實，在興奮之中摻雜更多的是惶恐，害怕。
    做夢就是在做夢，你永遠知道那是在做夢，所以並不期待。
    現在有人告訴你可以期待了。
    那種感覺很好但是又不自覺的抗拒，害怕那是夢中夢。
    “你叫我一聲趙哥，你就是我弟弟，跟我不用客氣的。”他放下手中的碗筷，轉過身直視著石頭清澈卻少些靈動的眼睛，“不要想別的，你告訴我，你想不想學，機會隻有一次，石頭。”
    仿佛被認真又犀利的目光蠱惑，石頭怔然的呢喃，“想……”
    很想啊，很喜歡，很喜歡。
    偷偷地看別人吹，小心翼翼的借來那東西看看摸摸都覺得高興。但是他不會，他不懂。
    不敢讓別人知道他的小心思，因為他的小苦悶，無法實現的小夢想是多麼的微不足道，這裏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被流放，他幸運太多了。
    即便他腦子不好，石頭也知道，他是被這群似乎缺失一角的人們遮蔽起來的。
    如果他說出來，或者表現的再明顯一點，紀山青早就會讓他去學他想學的。可是石頭不想說，那小小的夢想比起這裏的人，根本微不足道。
    可是，真的有這個機會的話，真的被發現的話，他還是想學的，很想很想呢。
    趙老師眉眼一彎，他褐色的眼瞳像是被倒進去了一彎暖泉，氤氳蕩開，往日那目上無塵，高高在上的姿態全融在這一笑裏。石頭恍然覺得，趙哥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溫柔到想讓人落淚的人呢。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朗，天生帶著點疏離感，他輕輕的歎息，然後帶著點笑意，“石頭，你能讓我幫你，我真的很開心。”
    真的，真的，很開心。
    每一個心懷夢想，哪怕再小的夢想的人，都不該活活被埋葬，如果他幸運的話。
    趙意很不幸。
    但更多的人不應該像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