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賢電話打來的時候，趙意正在上課。
    趙意記得自己頭一次拿起畫筆的時候，母親還在身邊。他開始的時候是臨，照著母親的要求臨摹。
    母親要創造出第二個餘之煥。
    她也很成功，觀趙意以往的作品，裏麵總帶著他的母親餘之煥的影子。
    這或許是趙意的畫能賣到高價的另一大原因。母親英年早逝，死之前站到了畫界的頂端，但真正流賣的作品卻少之又少。
    她追求完美，作品稍不滿意寧願毀了也不會拿出來任人觀摩。她是個什麼都要做到極致純粹的女人。
    唯獨她的婚姻充滿了肮髒和腐臭。
    可趙意和她不一樣，他畫一幅畫，無論好壞都會拿出去賣。
    趙宗賢說，沒有窮藝術，能換錢的才是好東西。
    趙意覺得自己那點兒爛東西，確實沒上升到藝術的程度，隻能說是商品。
    高雅點兒的商品。
    他是第二個餘之煥，可他到底不是餘之煥。
    他是趙意，資本家和藝術家的兒子。
    時過境遷，現在輪到他來教別人畫畫了，可趙意不願意誰的畫裏有他的影子。
    啟蒙是很重要的。
    餘之煥給了他啟蒙，卻讓他活在她的影子，二十多年。
    趙意把手裏的紙發下去，那是他帶的過來的為數不多的畫紙。昨天晚上裁了，供這幾天上課用。
    他把畫紙發下去，讓孩子們自己畫。小孩兒是喜歡畫畫的，因為世界對於他們來說是新奇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根本不用刻意去教導糾正什麼。
    他們隻要，畫自己想畫的東西就好。
    或許是沒上過美術課，孩子們倒是很聽話，拿到畫紙之後小聲嘀咕了一陣兒就開始自己在紙上劃拉開了。
    教室裏很安靜，趙意站在講台上，身子靠在黑板上，目光略過窄小教室裏每個嬌小稚嫩的身軀。
    這節課是給一年級上的。
    他剛開始學畫的時候，也是這個年紀。
    當時他並不喜歡畫畫，甚至很很排斥。這多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就不排斥畫畫，可是依舊沒有達到熱愛的程度。
    隻是唯獨那紙筆陪他了二十多年，給他一個自己的世界。
    屬於趙意的世界。
    手機的震動聲在安靜的教室裏突兀的響起。趙意皺了皺眉，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拇指在屏幕前一頓，還是毫不猶豫的掛斷。
    有幾雙好奇又活潑的眼睛看過來，趙意往講台下掃了一眼，冷著臉說：“看我幹嘛？”
    幾個昂起來的小腦袋縮了縮，又乖乖的垂下，還有膽子大的偷偷摸摸的瞄著講台上的漂亮老師。
    這個老師真好看，就是太凶了點兒。
    趙意看到了講台底下那些小動作，嘴角翹了翹，到底也沒說什麼。
    趙宗賢的第二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課已經上了一半兒了。幾個完成自己繪畫“大作”的小皮猴子扭著身子在座位上小聲嘀咕，班裏嗡嗡的騷動著。
    趙意從講台上走了下來，左右看著這群熊孩子鬼畫符。
    大多數都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個成品。
    他在教室轉了一圈兒，回到講台上。屈起手指在講桌上叩了兩下，登時一雙雙眼睛看了過來，甕聲甕氣的騷亂聲也停止了。
    最怕空氣突然沉默。
    就是畫展時候對著再多的人，趙意也沒怯過場，他以為自己早就適應了萬眾矚目的感覺。但在這一刻，一雙雙懵懂的眸子好奇的看著他的時候，趙意覺得身上血流的都慢了很多了。
    他放在講桌上的手捏了捏，臉上越發不動聲色，隻是耳尖慢慢泛起了一點紅，“咳咳，畫完的在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交到講桌上來。”
    話音剛落，就有幾個跳脫的學生從位子上起來，顛顛地跑過來，把手裏的紙放在趙意手邊的講桌上，悄咪咪看他一眼，又邁著小短腿兒跑下去乖乖坐好。
    等到第七個小孩兒拿著畫紙交上來的時候，趙意口袋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了。
    他鬆了一口氣，摸著口袋裏的手機，快步走向教室外麵。
    趙意遲鈍的覺得，他可能不太適合當老師。
    手機屏幕亮著，來電顯示寫著“趙宗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