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意脾氣大，那種大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準確來說是反複無常，捉摸不定的脾性。不是好相處的人。
    但是唯一有定性的就是，他睡得正好被吵醒一定是要爆炸的。如果恰巧做著個好夢，那更是不得了。
    趙意是個喜歡做夢的人，無論好夢壞夢，都像個故事，總想把它做圓滿了，但往往天不遂人願。
    手機微弱的光打在少年的臉上，那緊皺的眉，緊緊抿起的嘴角壓抑著暴躁。
    這個號碼，全然陌生。
    “你在哪兒？”
    直截了當，這個聲音很熟悉。
    趙意不吭聲，眉頭還是皺著。
    那邊沉默著等待他的回答，好像是他不回應，對方就不會再說出下一句話。
    “你誰？”
    這位新來的老師的聲音很圓潤，說話字正腔圓的，音調起起伏伏。現在會說普通話並不稀奇，但是能像電話那頭的人把普通話說到標準，一個音都不錯的沒很少有了。
    聽這樣的人說話是一種享受，但是此刻，對麵還是端著標準的音調，但偏偏裏麵夾帶了一點，不爽？暴躁？生硬？
    紀山青聽到話筒裏麵傳來的細小的窸窣聲，還有“哢”的一聲。他把眼光轉向不遠處那一排明明暗暗的小矮樓，那一排全是旅館。
    “你讓我來接你。”他把手從摩托車的把上鬆開，靠直挺修長的兩條腿支著車子，從兜兒裏摸出來一盒煙，一個打火機。煙還沒拆開，是剛買的。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摳著煙的包裝紙。他指甲很短，摳了幾下都沒開。
    “我問你誰？誰問你幹嘛的了？”
    紀山青摳煙盒的手頓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他怎麼覺得這不像是來了個老師，倒像來了個祖宗。
    “紀山青。”
    “打電話幹嘛？”
    要是到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對方是在耍他的話，那他就是個真傻子了。如果是平時也就算了，他大可不理這種無聊的人。但是今兒……手裏煙的包裝袋兒猛地被摳開了。紀山青也在那一瞬間掛了電話。
    深更半夜，街道裏一個人也沒有，九月份兒晚上的氣溫也降下來了。特別是在這種沒星星沒月亮的晚上，穿個襯衫竟然覺得有些冷了。火車站這種地方都顯得冷清，就連他打打火機的聲音都顯得特別大，好像都能驚動了街頭露宿的流浪者。
    一口煙霧吐出去紀山青才覺得舒服了。自打下午接到那人的電話他就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說真的這窮山窩窩兒裏願意來個老師不容易。更何況校長說，這次來的還是個挺有名氣的人。什麼名氣他沒問，不重要，能教學生就行。再大的名氣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都沒用。不實際。
    名氣大的人脾氣都大，紀山青再了解不過了。他們這裏不缺有名氣的人，隻缺可以教學生的實實在在的普通人。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小地方養不起大佛。
    趙意是尊大佛。
    紀山青抬了抬手，在他左手的手腕上帶著一塊兒表，表盤上鑲著金色細邊兒的一塊兒銀色的手表，這手表的潔淨精致程度和他洗的發白的牛仔褲和穿到起球的襯衣極為不搭。可偏偏這表帶著他的手腕上，沒有一絲的不和諧。
    接著路邊昏暗的燈，他看到，短針已經指到了一，分針停在了五，隻有那根最細最長的，在這昏暗的燈光中幾乎看不見的針還在“哢哢哢”的走著。
    旁邊的火車站報站的聲音一直沒停過，那語調禮貌清晰的女聲傳的很遠，落在這冷冷清清的夜裏，把路上蹣跚的，停靠的，無處安放的人襯得更加的孤漠。紀山青會想，是不是世界上所有車站的廣播員都是一個女人，如果不是，為什麼講話會一模一樣，如果是……怎麼可能是。
    那個城裏來的刺頭兒沒再打過來，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又看向那棟小樓，還是原來的樣子。看不出那人會住在哪個窗子裏。
    再等五分鍾，沒有電話，他就進去。
    轉頭的那一瞬，紀山青皺了皺眉，再往那小樓看過去，正對著他的三樓靠左的窗口似乎有個人影。
    沒錯了，是有個人站在那個窗口，那個窗口他有些印象，電話那頭傳來細小的“哢”的一聲的時候，那個窗口就亮了。那時候他在開燈。
    現在，他在看他。
    紀山青眯起了眼睛，是了，沒錯，他是在看他，一定是。可是他站在那裏多久了？
    挺久了的，久到趙意已經沒有了睡意。